众人给林选送行,到底是不是盼着林选以后回来造反,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大家分开左右,让开前行的道路。
林选跳上马车,福忠也很自觉地上去,牵起来驾车的缰绳。
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林选忽然有些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别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可这几天就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似的,有很多时候,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穿越过来的,还是真的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无非是脑海中多了点特殊的记忆而已。
忠义王林耿催马,带队向前而行。
福忠也适时抖了下缰绳,四匹高壮的御马齐声发出嘶鸣。
林选就感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伴随着前行的马车,忍不住缓缓开口。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这两句话一出,原本就等着马车行远的众人全都不由得一愣。
片刻之后,赵恒言浑身一颤,猛然回身招呼身后的吏部随从。
“快拿纸笔来!”
可大家这次出来,什么东西都带了,就是没带纸笔。
毕竟,送别林选,带纸笔干什么,也没听说过咱这位新任的勇善王殿下,喜欢那种东西啊。
大家都在发愣的时候,突然就见到二十里亭后方转出来一人。
那人身穿一身长袍,须发皆白,好似耄耋老者。
可朝着林选马车追过去的速度,明显与那人年龄不符。
奔跑中,老者身后有两个书童模样的人,手拿纸笔,忙不迭递到老者收手。
那人就这么一边跑,一边在纸上刷刷点点记录。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林选的声音悠悠传来。
赵恒言等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随即也朝着林选离开的方向追去。
尤其是赵恒言,发足狂奔,先追上那老头,脚步不停绕到前面去。
“汪大人,学生背您去追,您只管记下就好。”
一句话,道出那白发老者的身份,正是被告老还乡的左丞相汪德远。
谁也不知道,汪德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大家更揪心的是,原本精神矍铄的丞相大人,这才短短几天时间不见,竟然变成了这副垂垂老矣、油尽灯枯的样子。
赵恒言在前面站定,屈膝弯腰。
汪德远毫不客气直接趴在赵恒言的背上。
不用自己跑了,汪德远的全部心神就都放在仔细聆听上面。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马车的速度逐渐快了,林选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那些皇城里的富户大员,一个个肚大腰圆,平时走路都费劲,这会儿更是累得再也追不动了,可还是强撑着往前追,有人还催促随行的家丁快一些追上去,务必要把林选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下。
他们本来就是给郭正元那帮高官面子,才会来这,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怨念。
可此时此刻,这些人一个个目露精光,比赚了多少钱都要兴奋。
因为大家都听出来了。
选殿下这是做了一首诗啊!
逸劳国比之南朝其他国度,国力强盛很多倍,那是全方位的强大。
但这种全面强大的弊端就是,所有领域实力平均,很难找出来拔尖的。
就拿诗词这块来说,逸劳国文人多,自然也有诗人,可对比那些文坛鼎盛的国家,逸劳国的诗人就相形见绌。
这么多年,可以被传唱的诗词屈指可数。
然而今天,这些饱读诗书的人,在听到林选那前半段话之后,他们就意识到,这诗,可冠绝逸劳国诗坛。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们能不兴奋吗。
单单是见证冠绝逸劳的千古绝唱这一点,就足够与其他人吹嘘十几年的了。
更何况,他们还是推动这首诗诞生的人。
后人要是说起来这事,他们的名字都有可能随着林选一起,被记载到史册里面。
就凭这,这趟就没白来!
众多商人已经如此,就更不要提那些朝官了。
赵恒言追得面红耳赤,终于撑不住,脚步慢了下来。
汪德远气得狠狠拍打赵恒言的发髻。
“追,快追!此诗远不止这些。”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林选的声音陡然提高。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
一声疑问,震彻众人心扉。
随后,所有人就看到远方那马车,林选一跃而起,竟然跳到了马车车顶上。
朝着皇城的方向,手持镇国刀,摇摇一指。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哈哈哈……
等着,老子迟早还会回来的!”
轰隆隆,车轮卷起漫天烟尘,绕过前方的山包,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这边几十人瘫坐成一片。
赵恒言也彻底撑不住,摔坐在地上,把汪德远都给摔翻出去。
但那老丞相跟没事人似的,滚了好几圈,又麻利地起身,极快的速度将最后几句话记下来。
看着纸上的字,半晌后,汪德远仰天大笑。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好,好啊!
皇子选,老夫原以为你只是精于算计,才让老夫落到这般田地。
今日来,特地要送你几本书,让你好好读书的。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老夫,服了!
此生无憾矣!”
话音落下,汪德远嘎的一声,仰头栽倒。
赵恒言距离最近,一个箭步冲上去,却是根本没扶汪德远,而是将那记录了整首诗的纸张抢在怀里,牢牢护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