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该起来吃晚饭了。”
居士房里,一个手持念珠、头戴僧帽的老尼姑坐在张破旧的矮桌前,轻声地提醒着房内另外一个人。
“哦,来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回答着,一只手掀开床上的纱帐,顶着一头乱发,动作迅速的下了床。
看着光脚踩进床边那双红色板鞋的女孩,那老师父先是低声念了句佛号,又说道:“施主,你怎么连一双袜子也不穿?这么冷的天,光着脚是会感冒的。”
“所以,我每天都窝在床上啊。”
女孩一脸的不在乎,蹦跳着来到桌前,端起桌上的一个大碗,先喝了一大口汤,接着又抓起碟子里的一张油饼咬了一大口。
就这样又吃又喝了一阵后,女孩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坐在她旁边,手里拨弄着念珠,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喃喃念着经的老师父。
“慧慧师父?慧慧师父?”
女孩轻言轻语地叫了几声,见这师父一直不应,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鬼点子。
只见她加速吃起了手里的饼,并故意很大声地喝着碗里的汤,边喝还边念叨着:“反正你也听不见,等一下我吃完自己的,就把你的那一份也吃光。”
话音刚落,这老师父就念完了经,把念珠又缠到了手腕上,睁开眼睛,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孩,不紧不慢的抗议道:“这位施主,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贫尼的法号不是慧慧。”
女孩抬起头,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老师父。
“我也跟慧慧师父说过了,我不叫‘施主’。”
老师父无奈的摇摇头。
“可是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嘿嘿一笑。
“对啊,这样很公平啊。我不问你的法号,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后,我就叫你慧慧师父,你还叫我施主。”
说完,又低头喝起了汤。
老师父又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一直往嘴里扒饭的女孩,这才不紧不慢的吃起了自己的晚饭。
吃饱喝足后的女孩双脚盘坐在木头板凳上,耐心的等着老师父吃完了饭,这才开口问道:“慧慧师父,你等一下能再给我拿一封信来吗?”
老师父擦了嘴,慢慢的站起身,对女孩说道:“你在这儿耐心的等上一等,我做好功课就把信带过来。”
女孩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一般,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动作麻利的收拾着桌上的碗和盘子,对老师父说道:“太好了,我也要去见菩萨。”
老师父没有说话,看着女孩把碗在门口的一个托盘上放好,这才跨出房门,慢慢的朝着这寺庙里那座小小的观音殿的方向走去。
女孩在房间里挺闹腾,但是一进到这观音殿里,却也是乖巧的一声也不吭,她等着老师父在那座观音菩萨像前铺好打坐的垫子,就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老师父从菩萨像前的供桌下面拿出了一个不常用的垫子,在观音像的左边放好,招呼着女孩。
“等一下,你就坐在这儿玩儿。”
女孩点了点头。
老师父又走回到供桌前,抽出了香点上,在菩萨像前站着拜了拜,接着动作轻柔的从供盘里捏出了三颗糖,走回到女孩面前。
“这糖给你吃。”
女孩两个手捧着接了糖,一声不吭的在垫子上坐好,低着头盯着自己手心里的糖果,像是从来没见过一般。
老师父也不再说话,走到了自己的垫子前坐好,从手腕上取下念珠,闭着眼睛,开始念起了经。
大概两个小时以后,老师父才收了念珠,睁开了眼睛,慢慢的站起身来,发现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位置。只见她把垫子拉到了菩萨的正前方,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支着腮,抬头盯着那座菩萨像。
因为头发遮挡的原因,老师父不确定女孩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就慢慢走到女孩旁边。
“施主,睡着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女孩的头慢慢的扭了过来,轻声的回答道:“没睡,我在等她睡呢。可我等了半天了,她一直就只是垂着眼皮,怎么也不肯闭眼。”
老师父愣了一下,随及明白女孩说的那个“她”,指的是殿中坐着的这位观世音菩萨的像,就连忙双手合十,对着菩萨鞠了一躬,口称佛号不止。
“阿弥陀佛。”
又转向女孩问道:“你为什么要等着菩萨睡着呢?”
女孩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观音菩萨的像。
“也许等她睡着了,就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吧。”
女孩的话略有深意,老师父想了一下,又问:“菩萨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女孩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拉着老师父的衣袖。
“慧慧师父,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老师父也跟着笑了。
“做完了。”
“那我们回去吧。”
女孩蹦跳着出了殿门,还没忘提醒一句。
“对了,你还要带上最后一封信。”
老师父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你先回去,我拿了信马上就过去找你。”
女孩答应了一声,蹦跳着往居士房的方向去了。
看着女孩的背影,老师父轻叹了一声,转身从供桌下面拿出了一个灰色的信封,把信放在两手间,双手合十,对着观音菩萨像鞠了一个躬,这才关了殿里的灯,慢慢的跨出殿门。
房间里,女孩早已经迫不及待的盼着老师父过来。
一见房间的门开了,立马跑到门后,迎接着老师父的到来。
老师父慢慢的跨进房间,在一个木凳上坐下,叫住一直围着自己打转的女孩,把手里的灰色信封递给了她。
女孩一见这信,更是喜不自胜,抓着信就往床的方向跑去,两只脚上的鞋子一甩,整个人就要往床里面窝去。
“反正这信也给你了,就明天看吧。”
老师父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房间的灯光不好,伤眼睛的。”
女孩愣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信,又看了看老师父,就把信往自己的枕头下面一藏,笑着说道:“好的,慧慧师父。”
老师父笑了一下,招呼女孩。
“你过来坐,咱俩说说话。”
女孩听话的从床上下来,走到老师父旁边的另一个木凳上坐下。
老师父慈祥的看着女孩笑了笑,问道:“你来我们这庙里也有一个月了吧?”
女孩歪头想了一下,说道:“明天是第三十一天了。”
“这一个月里,你每天都要缠着我看一封信。一共三十封信,现在信看完了,可这信也要看完了,估计着你也要走了吧。你能告诉我,你以后的打算吗?”
“打算?”女孩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呗,要什么打算。”
老师父轻轻的说道:“你还年轻,就算曾经走过错路,也不应该就这么得过且过,还是要有一些想法的。”
女孩一愣,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看看,承认了吧?还说你没有看过那些信?还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尽是骗小孩儿的。”
老师父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三年前,有一天一个去县城回来的村民敲响了寺庙的大门。他递给看门的于师傅一封信,说是他在邮局工作的亲戚让他帮忙送的。于师傅拿着信看了半天,收信的地址是我们的寺庙没错,可是这收信人的名字就有些奇怪了,因为上面写的是‘慧慧师太(收)’。”
听到这里,女孩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师父没有理会她,接着说道:“我们这座寺庙里都是僧师父,能被称为师太,也就只有我这个老尼姑了。虽然我的法名不是慧慧,但是于师傅还是把这信就交给了我。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信一收,竟然就收了两年。这有的时候呢,是一个月一封,有的时候呢,是一个月两封,总共收了有三十封信。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想着可能是谁写错了地址,就把信好好的收了起来。等到第二封信的时候,我还是收着放好。可是等到这第三封信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也许这信就是写给我的。”
“所以你就看了?”女孩问道。
“我是在收到第五封信的时候,才拆开看了的。我怕是写信的人有什么急事,又寄错了地方,耽误了重要的事情。”老师父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可是,这些信里写的都是一些琐事,而且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信里明确表示,没有寄错地方。而且还写着你---”
老师父看着女孩,笑了一下。
“也就是真正的收信人,会在两年后来拿这些信。”
老师父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女孩没有说话,等着老师父接着说下去。
“可是两年过去了,你并没有出现。我本以为这些信就这样被真正的收信人给弃了。没想到这又过了一年,你才出现,还一来,就问我要信。”
老师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还给我规定,让我一天只给你一封。”
女孩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当然一天一封了,看信很累的。”
老师父笑了一下,对她说道:“你要原谅我刚开始骗了你。我不知道你与那写信人是什么关系,你们又有什么过往。人还是要活在当下,没必要被人一直在耳边提醒着你的过去。”
女孩低下头,一直不说话。
老师父轻叹了一口气。
“好了,今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做早课,我就先回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话老师父就想要起身,结果被女孩一把又拉住了,她轻声的说道:“慧慧师父,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再坐一下。”
老师父就又安心的坐下了,问道:“你是有话对我说吗?”
女孩点了点头,说道:“刚才在观音殿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菩萨对我说过什么话吗?”
老师父笑了一下。
“你是现在准备告诉我了?”
“对。”女孩说道:“慧慧师父,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什么吗?”
老师父不解。
“我应该怀疑你什么呢?”
女孩笑了一下。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寺庙。只不过上次来的时候,是十几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