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轻笑两声,言道:“云秋,你瞧瞧,沈贵妃真是会说话,两三句就哄得哀家乐得合不拢嘴,今后可要多来慈宁宫走动走动,陪哀家说说话儿”,沈岚连忙点头应下。
“对了,云秋,去把多宝阁第二个屉子里的东西拿给贵妃”,话音刚落,皇太后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道:“真是年纪大了,才坐一会子就乏了,哀家要去歇息一下,云秋送送贵妃吧”,她边说边起身,莲步轻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明黄色的幔帐之中了。
沈岚深知云秋的身份,当下也亲切地叫了一声云秋姑姑,侧身施了半礼,云秋微微侧身,连忙回礼,嘴里说道,娘娘,这可使不得,折煞奴婢了。
这厢正说着,她将一个虎纹钮印的方盒递给沈岚,说道:“此乃太后娘娘所赐之物,还望贵妃娘娘妥善保管,万不可有失”。
回到宫中,沈岚站在窗前良久,随侍的女官名叫颜敏,是护国侯府的家生子,自幼服侍沈岚,进宫时,沈岚便将她带入宫中,素日里极得倚重。
颜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岚的脸色,方才说道:“主子从太后娘娘宫中出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沈岚闻言不语,挥手让她退下,颜敏见状,只得转身离开。
偌大的青荇宫,烛火摇曳,沈岚秀眉微锁,盯着墙上的人影良久,今日皇太后的举动着实古怪得紧,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盒子,拧开红宝石纽扣,只见两颗温润的玉珠静静躺在里面,散发着一层极为柔和的光泽。
沈岚一见,顿时脸色大变,跌坐地上……。
沈佑出征后,沈月明终日里闷闷不乐的,感觉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就连燕朝歌邀她出去玩的帖子都婉拒了,可他却偏偏不死心,一连几次都翻后墙而入,不请自来,而且毫无羞愧感,弄得沈月明哭笑不得,日子便在这一笑一闹中,慢慢地溜走了两月有余。
当然,也是有事发生的,譬如工部侍郎闻弦意家中的公子闻绍高中头名解元,明年即可参加殿试,闻侍郎高兴得大宴宾客三日。又比如,护国侯府故少夫人衣如雪的墓前,某日突然出现了一束鲜花和几碟供果。再比如,据往来枫江渡口的客商说,数月前,南荣国的侗帝新纳了一名女子,从此夜夜留宿,宠冠后宫,更是连升三级,被敕封皇贵妃,位同副后,风光无限。
有人得意,必定有人失意,平武侯府自两位主子逝世后,便一直死气沉沉的,一干下人平日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偌大的庭院,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动,静溢得可怕。
忽然某日,侯爷何镇竟来了兴致,一个人在房间里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下午,“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书桌上放着一封半拆开的信件,隐约可见“东风已备”这几个字,何镇时不时地斜睨一眼,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两个月以后,寒江关战事吃紧,虽有老将出马,但一时间也抵挡不住北陵国蓄谋已久的战事准备,以及数倍于广平卫的敌军,是以双方交战之初,大显的军队便节节败退,死伤颇重。
所幸沈佑熟知寒江关地形和气候条件,凭借关口天险,兵出奇招,以利诱之,将北陵国的军队引入焉耆山的北部,左右两翼呈夹击之势,合围绞杀,一举吞掉了北陵三大铁卫之一的铁虎师,重挫敌军锐气,这才勉强站住脚跟。
经此一役后,双方战事就一直呈胶着状态,寒江关地处北部山区,气候恶劣严寒,眼看冬季便要到了,沈佑派飞骑向帝都发出塘报,为三军请旨添加棉服棉被,以及一些御寒的过冬物资。
金殿之上,孝安帝紧缩眉头已有半日,如今战事吃紧,情形不容乐观,思忖良久后,开口问道:“韩卿家,如今户部能拨出多少银两?”。
户部尚书韩栋闻言,面露难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启禀皇上,户部所存库银短缺,如今已是捉襟见肘,臣刚才盘算了一下,如今能勉强调拨出来,增援北境防线的,不足一百万两之数”。
“不足一百万两?”,孝安帝大吃一惊,急声问道,“户部掌管国家税赋,一年前你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朕,库银颇丰,已近七百万之数,怎么转眼间就只剩下一百万两了?这么多银子究竟去了哪里?”。
韩栋一脸愁云惨雾的样子,他苦着脸点点头,答道:“当时臣对陛下所说的并非虚言,孰料今年开春至今,全国各地灾难频发,或是瘟疫,或是粮荒,或是水灾,如今赈灾的银两已达四百万之巨。就单单说上个月的湘河决堤,连带下游的祜河、沅河水位大涨,殃及我定河以南的一大片区域,数十万老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象”。
说到这里,韩栋长长地喘了口气,一脸肉痛的样子,继续言道:“这么多地方受灾,户部的银两便如流水一般,哗哗地就没了,老臣心里也很无奈啊”。
众所周知,户部尚书韩栋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虽手握财政大权,但生活简朴得令人咂舌,在家吃饭,规定不得超过三个菜,外出与同僚饮酒吃饭,从不付钱。只要跟他一提钱的字眼,就跟死了亲爹一样,面如土色。
朝中一众同僚听见他刚才所说的话,若不是眼前时机不对,恐怕有不少人都要笑出声来了。
“湘河决堤?”,孝安帝闻言一怔,他是知道此事的,中书令早就递了红头签折子,前几日才批复了赈灾的详细章程,只是没想到灾情竟如此严重?
眉头微锁,孝安帝问道:“闻弦意,朕记得湘河的堤坝前年才修缮过,当时你还说,此堤筑成,可保二十年无虞,怎么如今还不到两年,便决了堤,工部是不是应该给朕一个交代?”。
闻弦意身居工部侍郎一职,听到湘河决堤一事,心知皇帝定会问责,早已暗自思量应答之词。听见召唤,他面露迟疑之色,急忙上前两步说道:“启禀陛下,湘河的河提工防的确是由工部的水利司一力督办,所选用的石材泥沙皆是上好的材料,建造的时候亦是三步一扶,五步一铸,可谓是坚固无比,固若金汤。臣敢以项上乌纱作保,莫说二十年,就算是三十年,甚至四十年都绝不成问题。况且,如今临近隆冬时节,湘河水源已不如夏日之磅礴,水位亦下降不少,尤其是下游地区水源的枯竭之事,时有发生,怎么会突然决堤呢?臣斗胆认为,此事恐有不妥,事出反常必有妖”。
孝安帝闻言,垂眉思忖,眼里闪过几许阴戾,如今前方战事胶着,军费消耗巨大,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灾害频发,银钱消耗巨大。闻弦意有句话说的在理,如今是冬季,很多河流已近干涸,怎会决堤?莫非真的是有人暗地捣鬼不成?
想到这里,他厉声说道:“闻卿,朕命你即刻前往涿州,彻查湘河决堤一事,如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当场诛杀不论”。
闻弦意点头领命,一旁身穿赭红色衣袍的萧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暮色降临,天边已然暗沉,萧简站在信王燕同律的府邸前,石青色的门栏,朱红色的飞檐,处处透出沉稳大气,孝安帝对这个儿子确实颇为爱重,他的府邸自然也是众皇子中最为巍峨端方的。
“今日早朝,工部侍郎闻弦意当众提出湘河决堤的可疑之处,皇上任命他为钦差,彻查此事,殿下怎么看?”,萧简轻声问道,手里捧着一杯热气缭绕的清茶。
燕同律眉间微锁,作为近期最热门的太子人选,他深谙韬光养晦的道理,父皇虽已年过六十,但身体向来康健,连头痛脑热都很少。自从燕旋死后,这太子之位,众臣盯着,皇室宗亲盯着,父皇自然也盯着。因此,从淮凌回来后,除了上朝和皇家筵席外,他谢绝了一切应酬和宾客,闭门不出,低调至极。
“关于湘河决堤,本王也派了人手前去查探,据属下回报,此事目前还看不出任何端倪,但的确是因为一夜之间,河水忽然暴涨造成的,又实在古怪得很,绝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燕同律沉吟道。
萧简点点头,说道:“闻弦意出身工部,精通各地水利事务,是个有数的行家,况且前年修缮湘河堤坝的工程就是由他亲自主理的,自然是轻车熟路。而且这次他还带了不少水利司的人,若是连他都查不出问题所在,那么这件事情便会石沉大海”。
“不过”,燕同律有些疑惑地问道:“闻弦意这是唱哪出?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湘河决堤非同小可,其中必有蹊跷,他却执意去淌这摊浑水,以他素来圆滑谨慎的性格来说,实在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