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春妮的哭声顿了顿，讶异地抬起阑珊的泪眼看她。
    “婶婶，你说的……是真的吗？”
    南枝郑重地点头。
    “对！隔壁的林二叔和钱大叔亲自扭送官府的！”
    “那……”
    春妮的下唇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怀疑又希冀的碎光。
    “还会再出来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南枝的眼睛，想听到期望的答案。
    眼中期待是那么明显又耀眼，直叫南枝忍不住闪躲。
    “就算他还会出来，也不会再让你回去了，放心！”
    南枝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坚定。
    让春妮几近死寂的心，重燃了一丝希望。
    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就是想相信她！
    南枝见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抚着她的胳膊，站起身：
    “你刚醒，吃不了太硬的东西，等我去给你弄点汤喝。”
    春妮急忙开口阻止。
    “南婶婶，不用了，我不饿！”
    “你身体还很虚弱，不吃东西可不行！”
    南枝安抚她一句，便出了门来。
    “枝枝，我帮你。”
    元陌转动轮椅要跟，被南枝拒绝了。
    “不用了，我就打个蛋汤，很快的。”
    春妮见元陌的轮椅转过去了，这才敢看他。
    瞧他复又退了回来，咬咬嘴角，低下了头。
    “元叔叔，对不起……”
    元陌转动轮椅，只停在桌边，并不靠近床头。
    他知道，她在因为她娘的事道歉，但……
    “不必如此，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其实，这句话，他也想说很久了。
    “若我不曾带你爹出去跑商，你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从前四处奔波却风光无限的日子，如今坐在轮椅上的他，神情落寞。
    “我没能把你爹带回来，也没有照顾好他的妻女，是我对不住他……”
    这一年，他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地在责怪自己？
    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连最起码的尊严也没有！
    这又比死在外边好多少呢？
    他想……
    这是他的报应吧！
    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怎么敢带商队上路的？
    死了那么多人，这就是他不自量力的报应！
    元陌不知不觉，已脸色煞白，手也攥紧了拳头。
    就像南枝不在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内心挣扎……
    春妮却从没怪过他，见状细声开解：
    “不，元叔叔，这些都是我们的命数！
    我爹不跟你去跑商，也会跟别人去闯荡；我不嫁那个人，也会嫁别的人……
    而且我爹和你出去跑商，至少我和妹妹还快乐过三年……”
    那时的张春生跟着元陌赚了不少钱。
    连带着两个丫头也接触了许多新鲜事物，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还念了两年书……
    只是……
    命里该绝！
    她爹最后一次跑商前，她发了高烧，妹妹也哭闹不止。
    娘求他不要去，可是他说……
    这一趟淘到不少新鲜货，卖了能赚好大一笔！
    可没想到，一支商队二十余人，活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春妮叹了一口气，元陌也低头不语。
    南枝在门口将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见屋内陷入了沉默，方才入内。
    “怎么都不说话？元陌，可以帮我把小桌子拿过来吗？”
    “好。”
    元陌一看见南枝的明媚笑意，心中郁气消散了许多。
    乖巧颔首应下，将小饭桌拿了过来。
    南枝端过蛋汤，春妮见了却很惶恐。
    “这……婶婶，不行，我不能吃你们的鸡蛋……我，我吃野菜馍馍就行，或者野菜汤也可以！”
    南枝见她这般，不由分说将勺子塞进她手里。
    “你现在需要营养，而且……我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怎么，还要我单独做给你吃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春妮恐慌不已，鸡蛋啊！
    她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
    从前在刘家，那个人吃剩的蛋壳，她捡上边的蛋皮吃，都要被骂馋鬼……
    她手里拿着勺子也不敢碰蛋汤，求助似地看向元陌。
    元陌见状，开口安慰。
    “没关系，吃吧！”
    见她为难，南枝坐到了床边，真假参半。
    “好了，别多想了，你娘付过钱的，放心吃吧！”
    “真的吗？”
    春妮犹疑。
    不是不信南枝，而是她太了解她娘！
    分明连一个鸡蛋也要攒着卖钱的人……
    会掏钱给她治病？
    温热喷香的蛋汤入口，蛋滑油香让她再次忍不住落泪。
    有油盐的汤……真好喝！
    春妮埋首喝着暖汤，心里却愈发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往汤里掉。
    她分明求过她娘的！
    她可以干活，她能下地，能做饭，能洗衣服！
    能不能不要送她走！
    她都跑了那么远的山路，磨破了脚逃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回去？
    分明都说了……
    那个人坏！
    会打她，骂她，欺负她……
    可她还让她跟着他回去！
    娘都这样，她还能逃去哪呢？
    春妮抽动着肩膀，哭得可怜。
    南枝看了眼元陌，无声叹息。
    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
    “慢慢喝，锅里还有。”
    “谢……谢，谢谢婶婶，谢谢元叔叔……”
    南枝摇了摇头，笑得格外温和。
    “你吃吧，吃完放在一边就好，明天我再收拾。”
    言罢，起身推着元陌出了西卧。
    用无奈地口吻同他商量：
    “没办法了，收留我一晚吧！”
    元陌眼底含着笑意，神色刻意地保持淡然。
    “好。”
    声音却不受控制地暴露了他的暗喜。
    回到东卧，南枝简单收拾了下床铺。
    尽管两人已经同榻多回了，还是难免羞臊。
    帮元陌洗漱完毕，她磨磨蹭蹭地吹了烛火。
    “那个……我睡在外边吧，明天早上起来做饭时，也不影响你多睡一会。”
    元陌靠坐床头，夜幕遮住了他的脸，却掩盖不了他心底藏匿的欢喜。
    “好。”
    他是想着，他怕是要辜负枝枝的一片好心……
    每次与她同睡，他总是心绪混乱，难以成眠。
    今晚，怕也……
    “啊，对了，安神汤还没煮！”
    “没关系……”
    元陌借着月光，看到南枝又要离开，连忙拉住她的手腕。
    “不喝也无碍，忙了一整日了，睡吧。”
    南枝诧异。
    他竟没有像往常一般，触电似的松开她的手。
    但也没有纠结，就势坐到了床上。
    元陌松开她的手，帮她掀开被子。
    南枝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躺下了，翻来覆去，窝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元陌见状，也撑着胳膊，躺了下来。
    听着身侧忽而急促，忽而缓慢的呼吸，调整气息，闭眼假寐。
    良久，久到元陌都以为自己睡着了的时候。
    身侧之人，终于翻身趴了起来。
    暗香靠近。
    元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