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雪和乔合沁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
先不说会被宗先生察觉到不对，北川泽野那个愣头青很可能误会她们在外面发生了争执。
虽说在他的认知里，她们的语言系统压根不匹配。
江折雪先一步回去，乔合沁一个人在黑暗的走廊静静站了会儿，这才把藏在身后的小酒瓶拿出来。
酒瓶里装的是日本清酒，度数不算高，喝下去好几口，胃里才慢慢腾起温暖的灼烧感。
她的目光望向走廊外，那一点明亮的天光只有一缕从天井落在塔楼最底下。
而她的眼睛倒映着那一缕亮光，神情却是平静的。
乔合沁就这么盯着亮光的方向小口小口地喝着清酒，直到茶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次出来的是发现自家小姐久久未归的小女佣。
看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地靠在墙边喝酒，女佣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急急地迎了上来：“小姐，您怎么能躲在这里？”
乔合沁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好无聊，我想回去了。”
“北川家主还在茶室等您，不可以如此无礼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看他也没多在乎表面功夫。”
“小姐！”
“哎呀，我要回家了，你去和他们说一声吧，”乔合沁直起身，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就说我突发恶疾需要救治。”
小女佣快哭了：“小姐……”
“那你说我母亲找了滴滴代打来日本揍筱原家主，我需要回去处理家事。”
这吓得小女佣直接打了个哭嗝，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这种话……不，不可以……”
“不可以说是吧？”乔合沁循循善诱，“那你就乖乖去和他们说我身体不舒服，需要马上回家，我保证不乱说话。”
女佣委屈巴巴地和自家小姐对视片刻，后者笑着挑了挑眉。
意识到乔合沁真的会胡说八道，小女佣只能瘪瘪嘴，乖乖转头去和北川家的几位告知几句。
“你甚至可以说我得了老年痴呆哦～”看着小女佣小碎步跑远的背影，乔合沁悠闲地摆了摆手。
听清自家小姐说了什么，女佣差点崴脚，但她相当坚强地继续往茶室走去。
这里又只剩她一个人，是时候该走了。
乔合沁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神情平静到冷淡地走了几步，随后把头发上的珠花一支一支摘下。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边的宣郁发来了几张图片，正是江允知留下的那边日记本。
她隔着屏幕触碰了一下那本记忆中的日记。
它曾经就那么摊在江允知的手下，而她温柔地垂着眼睛，在上面慢慢记录着什么。
大概是看乔合沁这边消息已读，宣郁那边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他问：“现在需要把日记内容发给你吗？”
原来那是一本日记啊。
她曾经想要用红豆酥、绸缎、珠宝换来的，原来是江允知在筱原家三年的日记。
那是七岁的乔合沁没有看懂的东西，那是十岁的乔合沁换不到的东西。
现在它就静静躺在那里，只要她动一动手指，回复一个“好”，她就可以看到那些在过去追寻了许久的未知。
可二十一岁的乔合沁却莫名开始胆怯和犹豫。
那是江允知在那么多年前写下的字句。
她靠在窗边，她坐在屋檐下，窗外是绿意盎然的枝叶和盛开的绣球，屋檐下不断落下雨珠。
每一段文字都会裹挟着无数逝去的时光将她席卷冲刷，把二十一岁的乔合沁拉回那个可怕的瞬间。
终于，她点了点屏幕，回复宣郁道：“不用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顺着走廊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而她手中昂贵美丽的细工花就这么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弃之如敝。
宣郁把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江允知离开筱原家的日子。
她在日记中写道：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要来了，千重子还是个需要细心爱护的孩子呀。
但我相信，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之后的见面肯定比现在要美好得多。
千重子会变成更加坚强、勇敢、聪明的女孩，她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实际上，自此一别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之后的几年里，江允知和自己的学生保持着通信。
每个月从中国寄来的一封信件，便是那时的乔合沁最期盼的事物。
而这仅有的通信也终止在了她十四岁那年。
江折雪十四岁的阴影是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母亲，乔合沁十四岁的阴影是那封从中国寄来的讣告。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阳光明媚，庭院里花朵可爱，本来不该有什么坏消息，也不该有人死去。
可十四岁的乔合沁握着那封讣告，如坠冰窖。
此时，慢慢走在走廊里的乔合沁表情淡漠。
她的脸在昏暗的烛光照耀明明暗暗，随手丢下的珠花在她身后散了一地，像是一条蜿蜒的血线。
江允知死去的那天，江折雪并不知道，在远隔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也有一个孩子因此坠入地狱。
*
宣郁合上江允知的日记本，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乔合沁和江折雪母亲的关系。
她知道江允知因为什么而死，所以她会拼尽一切努力保护好江折雪。
在乔母的帮助下，筱原千重子在江允知死后回到了中国，并以母亲的姓氏取了新名字——乔合沁。
她把筱原千重子这个名字和那些灰暗的往事一起丢在那座冷清的宅邸，连带所有往事也一起埋葬。
直到乔合沁见到江折雪。
十八岁的，大一的江折雪。
她看上去苍白而单薄，和江允知相似的容貌，神情却是冷淡而疏离的。
那时的江折雪似乎总是游离在人群外，她不爱说话，不和人交往，一个人独来独处，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乔合沁想，老师的女儿不应该是这样的。
老师那样温柔乐观的一个人，她的女儿应该和她一样，明媚得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她很清楚是什么让现在的江折雪变成了这样。
于是乔合沁越过人群，走向坐在角落里的江折雪。
她站在她面前，笑容灿烂：“你好，我叫乔合沁，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江折雪的神情略微有些惊讶，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她轻声说：“你好，我叫江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