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到底是涉世未深
作者:花痴梨   无妄涧最新章节     
    清晨,有人悄悄送来一只食盒,里面有清水、窝头和咸菜。

    “松一松二,你们要尝尝吗?”

    “化形以前我们无法享用人类的食物。”“可是,看起来并不好吃的样子。”

    “这个已经不错了。等你们当了人就会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上山珍海味,很多人能有口饭就谢天谢地了。”

    “你也有没饭吃的时候?”

    “常有的事。知道吗,以前啊为了口吃的,我挨过的打不计其数,我还被狗追,不过我比狗跑得快!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我还认识一个很会做东西吃的人,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吃的我就去他那儿——”

    化羽于是想到了百孤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这里真的是他为自己寻的出路吗?

    三天时间过得飞快,眼看还有两层没打扫。松一和松二很讲义气,它们在书架间跳跃,用大尾巴掸去书籍上的灰尘,帮了不少忙。

    黎明即至,化羽终于登上顶楼,他兴奋地冲向那口大钟,钟声响起仿若在宣告他的胜利。

    那一刻,朝阳像一只熟透的鸭蛋黄出现在化羽身后,映红了他半边的身体。他抬头望着天边成列的飞鸟,心情如这天际一般敞亮。

    突然,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落在他面前。

    只见尙轻一身黑衣横眉冷对,“你干什么!”

    化羽本能地竟是一哆嗦,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好像天生弱势,但心底却是满满的不甘。

    “我都打扫完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底气。

    “下去!”在尙轻冷峻的声线中她已纵身不见。

    “好身手!”化羽默默感慨,赶紧沿楼梯向下跑。

    藏书楼的门终于开了,尙轻背手而立,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一扬手甩过一个东西。

    “换上,山门前集合!”说罢径直而去。

    是套黑衣。化羽平素最不喜黑色,觉得太过沉闷,但环顾左右,墨羽阁如其名曰,也该是这般格调。

    山门前,全员黑衣弟子整齐列队。一声号令:“登桥!”前方队伍便迅速移动起来。

    就见一条黑色缎带铺向远处,所有人踏带前行宛若平地。再看其他三座山峰,黄、蓝、白色的缎带上身着相应颜色衣服的人也在飞奔,大家都在朝着无名居前的平台进发。

    缎带为桥,下方云海,四路并行,竞速而至,那景象在化羽看来简直叹为观止。

    他正愣神,一个身影来到近前。

    “抓住我的腰带!”尙轻说着依旧只甩给他一个冷峻的背影。

    化羽心里颤了两颤,身手抓住尙轻腰带上垂下的丝绦,那上面挂着一只银色花铃,样子精巧似乎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就见尙轻纵身一跃登上缎桥,跑起来像阵风。化羽双脚悬空像只风筝挂在她身后。他双脚落地一个趔趄,尙轻却已不见了踪影。

    前方铃声响起,欢呼声沸腾。

    “嗨,又是雪羽阁最先到达!”

    “每年不都这样嘛,丫头们也就指着登顶出出风头,让她们高兴高兴得了!”

    化羽听着前面两个人聊得起劲,上前询问道:“敢问,你们在聊什么?”

    二人看了看化羽,笑道:“你就是阁中新来的小辈吧?”

    “我叫化羽。三天前刚到的。”

    “听说了。我叫坤腾,他是毕卆。”

    这二位看起来一脸和气,倒是和那冷面姑婆不同。

    “嗨,化羽,你初来乍到想必不知道咱们仙元节的规矩。”

    昆腾于是同化羽简单介绍一番。这仙元节是四羽阁特有的节日,为的是向仙家表达崇敬之意。每年的这天四羽阁众弟子聚集一处切磋技艺,比个高下。第一项便是登顶敬仙台。以阁中弟子全数到达摇响铃铛为胜出。

    “雪羽阁里都是姑娘,所以我们从不与她们争。”

    “就是,反正每年大家聚在一起图个热闹罢了。别说了,快,表演要开始了。”

    化羽跟着二位挤进人群,只听高台上方传来鼓声。定睛一看,那雷鼓的不是自己的小胡子师父嘛。只见他一身黑衣,唯袖口和腰带以亮红色点缀,倒是一身英气。

    鼓声落下,琴音起箫声扬,凤鸣抚琴,莺歌吹箫,可谓珠联璧合,一曲。

    仙乐缭绕间,鹤舞从天而降,一席羽裙银光闪闪却也不及她双眸明媚。原来,那日在梨树下看到的舞就是为仙元节所练。

    化羽的眼珠子已经不听使唤,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得不染尘埃的女子。她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回眸无不让他心动不已,似有万千小鹿在心坎上撞作一团。

    “鹤舞阁主美则美矣,”昆腾悠悠道,“但若论真本领还得数咱们尙轻姐。”

    冷面姑婆?化羽不由挑了下嘴角,却还是好奇打听起来。

    听这二位说,燕翔和尙轻是十八年前一起入的山门。十五年前虚禹尊设四羽阁,公开甄选四位阁主。虽然入门时间不长,燕翔还是以骄人战绩拿下三甲,又因其碰巧姓燕更是得了虚禹尊喜爱,特改名为燕翔,领墨羽阁。

    四羽阁中的雪羽阁专收女弟子,故阁主也须为女子。若论当年的比试分明尙轻更胜鹤舞许多,但见燕翔得了墨羽阁后她便主动退出,雪羽阁的阁主之位这才落在鹤舞头上。

    毕卆说尙轻是看出虚禹属意人选本就是鹤舞这才退出的。毕竟鹤舞是虚禹的养女,莺歌是他的义子,而凤鸣则是皇亲,这四位阁主只有燕翔毫无背景。

    “哦——”化羽听这一通突然眼睛一眯,坏笑道:“所以尙轻和燕阁主他俩是一对儿?”

    冷面姑婆配寡淡无趣,也算登对。

    “休得乱言!”毕卆和昆腾同时瞪道。

    “你这小辈怎能胡乱议论师长?”“阁主和尙轻姐本是武林人士,因阁主曾有恩于尙轻姐,这才一路追随。可不是你想的那般肤浅龌龊!”

    “就算是一对儿也挺好的,怎么就龌龊了?”化羽嘀咕着,却知看脸色行事赶忙道歉,说自己初来乍到,就当“童言无忌”了。

    说话间到了四位阁主两两比试环节。首先出场的是燕翔和凤鸣。

    昆腾瞥了瞥嘴,“咱阁主遇上他便见不得真招喽。”

    化羽不明再次发问。昆腾便解释道:“凤鸣是皇亲,生母那是公主,就连阁中子弟也是非富即贵。他的面子能不顾吗?”

    “可不是嘛。”毕卆补充道,“雪羽阁只收女弟子,金羽阁只招王孙贵胄。”

    “翠羽阁呢?”

    “翠羽阁都是普通人。所以莺阁主也最亲切和善不是!哦对了,化羽,你是什么品种?”

    “品种?”化羽被问得一头雾水。

    毕卆乐了,“他问你的真身是什么。咱们墨羽阁的子弟大多是妖族,也有志怪和灵物,你是哪一种?”

    化羽打了个激灵,弱弱道:“我是人——族?”

    “竟真是个凡人。我说怎么一点妖息也感觉不到!”

    “那你应该归翠羽阁啊,怎么上我们这儿了?”

    “所以,咱们阁主和尙轻小师叔也是妖?”

    “那倒不是。传言,燕阁主有阴阳眼,妖魔鬼怪皆能分辨,所以说他们是异士。”

    还好还好。化羽抚着自己的小心脏,这要是承受能力差点都得厥过去。

    化羽想起书上说妖族修仙十有十输,便问他们身为妖已有法力为何还要上山修行。

    昆腾和毕卆告诉他,五梅峰只是万仞山脉中不起眼的一处“小山丘”。这万仞山脉绵延万里,其间有仙人居住的幻虚境,也有妖族生息的万妖谷。这底下的镇子因有小路通往万仞山,故而被认为是连接仙凡两界的通道,得名通仙镇。

    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通仙镇的居民反比外面的凡人眼界开阔。自古以来,这里仙、凡、妖三族和平相处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二十多年前,因妖王违反禁令伤了凡人性命。通仙镇的居民以不祭神明为要挟要求仙家驱除妖族。一场仙妖大战以妖族大败告终。残存的妖族四散奔逃,再不敢踏足通仙镇地界。

    像昆腾和毕卆这样的小妖无处可去。恰逢虚禹尊不计出身广收弟子才来投奔。所以,他们修行本不为成仙,而是把墨羽阁当成了家。

    这么说这个虚禹尊者是个善人,所以百孤子才把自己送上山?化羽想着,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快看!”毕卆一扯化羽袖子朝台上指去。

    化羽只看到眼前白光一晃似有闪电划过,台下便一片惊呼叫好。

    “发生了什么?”他茫然道。

    毕卆一边拍巴掌一边解释:“燕阁主的绝迹,燕子双剪。快如闪电,势如惊雷。你现在眼力还不行,以后有机会再见识吧。”

    这时,一旁几个金羽阁弟子啧啧道:

    “瞧见咱阁主的那把宫扇了吗,就这么轻轻一挡,管他什么雷啊电啊,全部烟消云散。”

    “就是就是,说到底还是咱们阁主技高一筹。”

    昆腾和毕卆听着心里不忿儿,故意说道:

    “可惜还是被挡了回去。”“你没看出咱阁主这一击只用了三成力道。”

    话一出口,旁边金羽阁的人不干了,吵吵道:“什么意思?你们说是燕翔让着我家阁主?”

    一旁也有人劝的,“算了算了,别跟几个妖物一般见识。”

    若不是毕卆拉着昆腾,单凭这句话就够干一架的。

    两边吵吵之际,分开众人走进一个高个男子,看衣着也是金羽阁的。不过此人年纪稍长,大家对他似乎颇为尊敬。

    “别吵了!都是自家弟兄何分你我!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别错过看比赛。马上就轮到雪羽阁了。”

    说着他不知是否有意瞥了化羽一眼,“那边位置绝佳,正适合观战,咱们过去吧!”说罢就带着几个金羽阁的弟子离开了。

    化羽顺着他方指的方向看,那边立着根柱子,想着要是爬上去定能将鹤舞的芳姿看个清楚,于是便溜了过去。

    百孤子说他是野猴子那是有道理的,化羽这身手三两下便攀了上去。一回头,却发现尙轻正盯着自己,再一眨眼竟又不见了。定是自己眼花,都被这冷面姑婆留下阴影了。

    这高处果然视野开阔,就在化羽沾沾自喜能够看清敬仙台全貌的时候,忽听一声怒喝:“仙柱之上所伏何人?”

    一时间,所有目光一齐射向化羽。尙轻立刻飞身将他拉下,拖到虚禹尊面前摁倒。

    “尊主,燕阁主命我教习化羽师门规矩。是我懈怠,才使他冒犯仙柱,一切都是我失职所致,还请尊主责罚。”

    虚禹冷眼看着他们,“既是如此,尙轻,本尊罚你棘刑。至于化羽,虽是无知之过却也不能免责,就罚鞭刑吧。”

    “弟子领罚!”尙轻应道,当即拎着化羽去了刑堂。

    化羽心里一万个憋屈,谁知那柱子是不可冒犯的圣物。仔细一想,那个金羽阁的家伙似乎是故意引自己前往。他知道自己初来可能不懂规矩,如果闯了祸丢的便是墨羽阁的脸。可表面上人家又什么也没做。真真是人心险恶啊。

    化羽的施刑人正是尙轻。她手起鞭落倒是利索,却是鞭鞭见血顷刻间便让化羽的后背一片富贵花开。化羽咬牙噙住泪,愣是忍着一声没吭。

    尙轻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佩服这孩子的倔强。

    行刑完毕,来接化羽的却是夭蕊。

    她摇着头啧啧道:“小孩儿,几日不见真当刮目相看呀。那祭天的圣物也敢攀爬,瞅瞅这给打的,还好尙轻姐手下留情,否则就你这小身板儿,早就废了。”

    “就这还手下留情?”

    “还能还嘴,就是打得轻。你这不过普通鞭伤,尙轻姐那可是荆条,全是刺,根根入肉,比你这疼不知多少倍。你呀,可害苦她了。”

    此话一出倒让化羽很是内疚。可是,如果不是自己眼花,在他刚爬上仙柱的时候她就在看着自己,既然看到为何不阻止?难道真的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