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巢乌乳燕满高楼 楔子
作者:老蜻蜓   刀尖上的大唐最新章节     
    光化四年,西元九零一年。
    上元节。
    扶余城。
    若按西历,乱哄哄的公元九世纪终于过去,曾经辉煌的吐蕃、回鹘都已灰飞烟灭,曾与大唐发生过碰撞的大食人也是日薄西山,当然,在大陆岛的这一边,大唐,也已经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多年,只等有一个人推他最后一把了。
    在大唐的一个边僻角落里,契丹人,正在默默等待。
    自数年前被逐出牙帐后,痕德堇可汗失踪,大元帅被抓取柳城,切了小鸟来跳舞,地位最高的释鲁便被选为新一任的可汗,只是迭遭变故,释鲁自感雄心不在,力不从心,便渐渐都让侄儿阿保机管事。尤其这两年李安抚李节度的重心重归塞内,并未对契丹继续穷追猛打,阿保机借机东侵渤海,北击室韦,经过五年休养,也从当年的颓势中彻底走出。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因为困境,动摇者早已去降了唐人,留下的各部则渐渐抱团融合,以耶律、述律家为主体,契丹倒也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来。去年岁末,释鲁病逝,众人选出阿保机接位,契丹,彻底掀开了新篇章。
    阿保机的时代,到了。
    大帐中,看阿保机神游天外,曷鲁道:“大汗,敌鲁既然去了,总能弄明白,且宽心吧。”
    唐人在大榷场办贸易,契丹人常去买卖,他们用人口、畜牲,以及各种皮货山货,去那里换回所需,除了兵甲,都能买到。大榷场是有信誉的,只要不是贩卖唐人,也不问人口、货物的来源,只需价格合适,都肯买卖。与唐人买卖,多有迪里姑鲁在办,这厮有一次去给送马,偶尔得知月里朵就在柳城,立刻勾起了阿保机的思念之情。此次阿保机特意让敌鲁去打听打听,曷鲁知道,在阿保机的心里,一直是装着这个女人。
    曷鲁、室鲁等青年,如今早已褪去青涩,老了鲁莽,多了稳重,成为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既然成长了,他就不想阿保机过于被这种情绪所左右,因为,他身边正坐着现任妻子,也是述律家的女儿,月里朵的妹妹。
    幸亏唐军人少,许多部人得以逃脱。为了维系部落亲密,阿保机便娶了月里朵的妹妹。其实她眉眼很有月里朵的影子,大约六七分肖像,只是更温柔,少了姐姐的英气。当然这不重要,她是述律家的女儿才是重点。
    萧敌鲁也劝道:“是呀大汗。”他与月里朵是异父同母,与阿保机现在的妻子则是同父兄妹,相比而言,显然与现在这位更显亲近。
    阿保机闻言,收回目光笑道:“我在想今岁打哪里。女真城多,但咱们只打下了此城,近处村庄已无甚好处,走得深,女真人亦多骑军,又恐有失。前两年唐军远征室韦,颇多斩获。那边虽然靠北些,但是草场肥美,我看还是向北,继续积蓄实力,让唐人先在南边折腾,咱去室韦。”
    曷鲁道:“嗯。室韦吃了唐人大亏,不如且慢动手?有那好说话者,亦可多多往来。”阿保机明白曷鲁的言下之意,前些年契丹确实太过嚣张,弄得周边没朋友,唐人打过来,放眼全是敌人,落井下石的一串串,真帮忙的一个也无,如今实力恢复不少,是该换条路走走了。
    顺昌逆亡,不能顺的也往死里打呀。
    ……
    梁水南岸,辽东城。
    辽河是辽东的主要河流,支流甚多,这梁水便是其中之一。
    辽东城在后世辽阳老城区,即汉之襄平城也,是大汉控制辽东的重要据点。东晋时,高句丽尽占辽东之地,改称辽东城。有方城两重,巨石筑起,规模宏伟。贞观十九年,太宗为收复辽东,又改为辽州。
    但是,上一次唐军兵锋抵达这里,可能还要追溯到开元天宝年间了。
    倚栏而立,李圣人豪情万丈。
    十余载奔波,终有回报。当胡儿们开始尊称他为李圣,即李家圣人,说明至少在眼下,塞北胡儿皆已归心。不论是心悦诚服,还是面服心不服,无妨,有上万甲士,何所惧哉。
    山北稳固,他才能专心南下争夺。
    “张郎。”李崇文对张德道,“这两岁只要稳住辽水这一片,再垦出五六千顷田来,辽东便稳了。垦田之事,三郎会亲自来办,诸事皆有成例。守住这块家业,我才能安心与河东、宣武周旋。我南归后,山北之安危,皆仰赖于君喽。”
    李崇文已经决定让弟弟回山北来,主持这边的垦田诸事。幽州太不踏实,随时有可能被汴兵偷家,山北,必须更加发展。他从豹军中拨出四百亲军,别立亲军营随侍左右,豹骑军其余人马就交给张德,由他率领,先在塞北戍守两年,并招募山北子弟、移民精壮补齐员额。豹骑军,靖塞军,总计八千余战兵,加上义从军五千,兵员一万三千,开拓不足,但震慑有余了。至少大李觉得足够。必要时,去诸及顺服各部砸锅卖铁再凑个一二万甚至三四万牧骑亦不难,只要他在关内主力不翻车,塞北胡儿就翻不起浪来。
    李承嗣被丢在塞北喝了许多风,扪心自问,看老兄弟们在塞内打得风生水起,他还是有些嫉妒的。在山北做土皇帝固然也自在,可是,毕竟不如中原美好。他可没有李老三那股子扬威异域的雄伟志向。
    这次能跟随大帅南下,李承嗣心情不错,笑眯眯看着城下的点点毡包,耳朵立得老高,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去。
    张德道:“阿郎,这后院,我定为看牢了。”
    李承嗣闻言,心里微微摇头,这“看牢了”三个字就用错了。胡儿畏威不怀德,须时时敲打,只有保持进攻姿态,才能使其不敢生出异心。这两年他在东边每次动作都不大,但每次都要有扎扎实实、鲜血淋淋的成果,捉住一个不恭顺的,就往死里狠捶,还得带着大伙并肩子上。尤其主力南下,山北精兵有限,更要强势应对,不可有半点软弱,否则都会后患无穷。当然,强势不是胡搞,必须把握不战则已,战则必胜的原则。
    不过,不能胡来,又要战则必胜,这个分寸怎么掌握,着实是个难处。
    总之,老张一旦存了看护之心,只怕要栽跟头啊。有心提醒,转念又想,人家也是经年老武夫,这点道理应该懂得,可能只是这么一说,表明个心迹,让大帅安心,何须自己多嘴。
    遂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