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含章殿夜宴
作者:千户陈公   东晋,我来了!最新章节     
    公元373年,元日节(东晋大年初一),酉时中。
    此时华灯遍地,在东掖门前的广场之上,奢华的宫灯不断地闪烁着各色光芒,环绕拥簇着皇宫的大门、院墙,璀璨夺目,华贵无比。
    在大门的两侧,停着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牛、马车,比往常多了近一倍。
    因为不但在建康的官员,各地州、郡五品以上官员也都纷纷进京,一是朝贺新君继位,二是御前赐宴庆祝新年伊始。
    金色甲胄的御林军在灯光映衬下熠熠生辉,精神抖擞侍立在宫门两侧,见到又有牛、马车前来,当下就宫中差役引到了适当的位置。
    陈望下了牛车,与众多大臣互相道着贺一起进了东掖门,转过好几个弯,来到了含章殿前,见黑压压已经站满了身穿崭新朱紫袍服的官员们。
    大家互相寒暄问候,赞美着对方新年伊始的新体貌,憧憬着新君带领大家走向一个美好的新天地。
    不多时,宫内响起了琴瑟笙箫的舒缓音乐声音,百官整理衣冠进入含章殿。
    大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香气袅袅,珠帘帷幔,相得益彰。
    大理石铺垫在地,一尘不染,白玉石柱上龙凤呈祥,祥云飘渺。
    大臣们沿着猩红地毯走进后分东西各两排座榻,按照品级依次坐好。
    陈望坐在文官行列的第二排稍后,远远看见陈安坐在武将行列,第一排稍后。
    又是一阵简洁明快的铜鼓声响起,司马曜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从屏风后方转出,登上了宝座。
    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黑红相间金绣金江山海水纹衮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足蹬青缎粉底步云靴。
    往脸上看,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举止沉稳,凤表龙姿,颇有帝王之相。
    众文武官员赶忙起身,跪倒在地,高声颂道:“天佑大晋,四海昌盛。山川贡瑞,日月增华。愿吾皇寿考无疆,天庭永昌!”
    “众位卿家,平身!”
    司马曜带有几分少年清澈的声音,在含章殿上显得异常尖脆。
    然后分地域,由外官以州为单位,刺史带领属官依次上前,自报名号、官职,叩首恭贺新君继位,云起龙骧。
    最后,宦官高声喊道:“请外国使臣觐见!”
    来自南洋、贵霜、高句丽、波斯等外国使臣的依次进殿,向司马曜行礼,并奉上礼单。
    在他们贺拜完毕之后,司马曜进入后宫稍事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宫女、宦官端着各色华丽的漆盘上了大殿,给每个案几布上酒菜。
    一时间,珍馐美馔,美食佳肴,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司马曜再次来到含章殿上,接受百官的献酒并与众人一同用膳。
    正如西晋文豪傅玄在《元日朝会赋》中对于宫中宴会形容的那样:
    前三朝之夜中,夜燎晃以舒光。
    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
    六钟隐其骇奋,鼓吹作乎云中。
    因简文帝去年驾崩,所以元日节盛宴虽然隆重,但并没有作奢华操办,免除了笙歌曼舞,君臣互动。
    司马曜象征性的饮了几盏酒,吃了点菜肴,慰问了几名朝中元老勋臣,就退了席。
    待司马曜退了席,满朝文武正式进入了标准官场饮宴环节中。
    此环节和现今社会的元旦单位聚餐并无区别。
    现在是外地分公司领导干部向集团副总以及主要部门如财务、采购、销售、行政等领导敬酒并套近乎,拉关系,以便在来年的预算配给和工作协调上给予大力扶持。
    东晋时期,州刺史带领各自郡守趁此难得进京一次,也是离席向朝中宰辅,中书监,六部衙门主管及职司官员敬酒叙旧。
    而朝中这些清水衙门京官自然少不了在元日节前都收到了地方官们的馈赠礼品,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进项之一。
    一时间,大殿上热闹了起来,互相恭贺、请安声此起彼伏,觥筹交错,语笑喧阗。
    陈望虽为广陵公但此刻是以五品的员外散骑侍郎身份参宴,与顾恺之、刘亨等人坐在后排,所以比较清闲。
    他一边吃着比较少见的炖煮牛肉,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身前的师傅孙绰和秘书监周闵行令饮酒。
    他们二人行的是文字令,也叫作雅令。
    二人时而象形、谐音、同义,时而化、拆、改字,即时构思,即席应对,颇显文字功底。
    孙绰说到 “义”字时,周闵开始苦思冥想,陈望也跟着思忖起来。
    正在这时,只见侍中王坦之,脸色红润,兴冲冲地端着酒盏走了过来,隔着前排的孙绰和周闵挥着另一只手醉醺醺地喊道:“欣之、长康,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去……去给,给尚书令和仆射大人敬,敬酒……”
    于是陈望和身边的顾恺之,以及刘亨等其他几个散骑官员,端着酒盏起身跟着王坦之向殿前走去。
    先走到坐在百官前排的王彪之座榻跟前,王坦之率领众人双手执盏,躬身贺道:“卑职等,敬贺尚书令大人,元日安康,福寿永享!”
    王彪之满面红光,已是有些醉意,但一看是王坦之率领自己手下,都是天子近臣,忙端起酒盏来,开怀大笑道:“哈哈哈 ,文度啊,欣之啊,老夫,老夫虽然今晚饮酒无数,但你们的酒,我,我要满饮此盏,诸位任职于中枢,一年来焚膏继晷,为陛下效劳,辛苦了!”
    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王坦之领衔众人一起喝尽盏中酒,再次填满,来到另一侧首席的尚书仆射谢安面前。
    谢安刚刚和广州刺史罗友及手下郡守们喝完,已是双颊酡红。
    见王坦之率手下众人过来敬酒,只得又倒满一盏,笑指着王坦之道:“哈哈,文度啊,你我皆属自己人,天天在台城见面,就不必遵从繁文缛节了吧,要不大家饮半盏如何?”
    王坦之哪里肯让,假意责备道:“哎呀,仆射大人这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笔杆子文弱书生喽,我们来你饮半盏,他们外地官员来敬酒你却酒兴浓郁,接连畅饮。”
    “哎呀,哪有,哪有此意啊,”谢安一脸苦笑道:“来来来,我与诸位当饮此盏,借此元日盛会感谢诸位对我中书监公务云集响应,鼎立相助!”
    王坦之带着众人齐声道:“恭祝仆射大人元日安康,福寿永享!”
    喝完盏中酒,众人躬身施礼后,纷纷离去。
    谢安向人群中正要转身的陈望招了招手,点头示意他近前来。
    陈望赶忙端着空酒盏走到谢安身侧,弯腰将耳朵靠近座榻中的谢安,做出一副虚心聆听上级领导教诲的样子。
    谢安依旧满面春风看着大殿上喝酒的文武大臣们,但嘴里却发出异常冷静的声音, “欣之啊,方才左卫将军带着你们兖州几名官员过来敬酒,我看他神色不愉,你跟他谈及那事了吗?”
    陈望心知他问的什么事儿,赶忙低语道:“陈安已应允,可能是北府新军为他一手辛劳创建,心中难免不舍,还望仆射大人体谅一二。”
    “哦,哦,哈哈……”谢安喜形于色,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扶在案几上的双手不住抖动着,点头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啊。”
    谢家此时手里除了有豫州的谢石,又多了一股重要武装力量,最能打的北府新军!
    “不知令姜阿姐她……”陈望惴惴不安地问道。
    “如你所愿!”
    “哦哦……”陈望心下五味杂陈,接着问道:“那她许以何人?”
    “敝夫人已与右军夫人郗璿谈妥,你不必再挂怀了。”谢安一边继续微笑着看向大殿中喧闹的文武官员,一边沉声道。
    陈望心道,这是嫁给王羲之的儿子了,但心中还是有些难过,毕竟谢道韫一直钟情于他那个多情的前身,于是追问道:“右军大人有七子,不知是……”
    “次子王凝之。”谢安淡淡地道。
    “啥?”陈望手一哆嗦,酒盏差点掉地上,以为听错了,忙问道:“王凝之他不是已经婚配了吗?”
    “他的夫人刚刚病故,而王夫人对王凝之特别疼爱,敝夫人本是想谈及她的小儿王献之,王夫人非要让令姜给他续弦为正妻,”说着,谢安轻叹了一口气道:“唉,令姜年龄也不小了。”
    陈望默然,早听说这个王凝之志大才疏,愚钝荒诞,痴迷信仰于五斗米道邪术。
    当年其父王羲之病重就是他坚持请杜炅来做法医治,结果可想而知,王羲之由于耽误用药而早早离开人世。
    而王凝之依然不反思过错,仍暗中与现在已改为天师教的人过从甚密,早晚修习道术。
    陈望心中不快,和天师教的人搅在一起,那就是他的敌人。
    遂缓缓直起身子,刚要离去,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昨日下午在自己府里的练武场,那个柏华令他大开眼界,大破认知,原来世上还真有高过百步穿杨绝技的人。
    他一百五十步连射三箭,箭箭靶心,还表演了飞刀绝技,家丁捕获了一只老鼠,扔在五六十步远,当场直插头部,一命呜呼。
    陈望又俯下身子,低语请示道:“仆射大人,我还有一事望您相助。”
    “哦,广陵公请讲。”谢安转头瞥了陈望一眼,心道有事不能明天再说嘛,今天是元日节大殿上这么乱。
    “柏大人的遗孀携子回京定居,已到加冠年龄,也该入仕了。”
    “哦?”谢安微微一怔,眼睛看着大殿,思忖片刻道:“应该,柏大人也算为国捐躯,明日我就与吏部尚书顾淳商议其子的任命一事。”
    “他从小勤于弓马骑射,又为殉国忠臣之后,根正苗红,可做入御林军使用。”
    谢安抚须,点头道:“嗯,要不然先去毛安之麾下任个七品殿中校尉?”
    “甚好,如此多谢仆射大人。”陈望躬身施礼道。
    谢安抓起案几上的酒觚,站起身来,亲自给陈望酒盏里添满酒,自己也端起酒杯,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广陵公差矣,我也要多谢你啊,你我各取所需,共谋富贵,为我大晋一统华夏,收复河山,蹈节死义,无怨无悔!”
    陈望心领神会,双手端盏,低语道:“卑职永远在中书监的领导之下,绝无二心!”
    他不说在陛下或者在谢安的领导下,而是换了个中书监,如果说的是陛下显得对话空洞无诚意,如果直接说谢安,哪有些虚伪巴结之意,他选择了中书监,更加诚恳了些,给足了谢安的面子,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暗示,能否一直陈谢联盟,还得走着瞧吧。
    因为所有朝政都归中书监管理,而中书监的一把手就是谢安。
    重要的是,中书监并不代表永远就是谢安,
    一点就透,无须多言。
    陈望和谢安互相对视了有一秒钟,两个聪明人一起哈哈大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元日节过后,时间仿佛长了翅膀似的,过得飞快。
    转眼来到了二月,这一年是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宁康元年。
    时值一年多,大司马桓温终于决定进京了。
    二十九日,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杏雨梨云,绵绵洒洒。
    此次他的下船地点改在了长江之畔,有“兵冲”之称的新亭(今南京市雨花台区软件大道西端)。
    与五年前一样,依旧是谢安和王坦之率领文武百官齐聚新亭迎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斜风细雨中,千余名高头大马,执锐披坚,头戴红缨的卫队亲兵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剑戟,被雨水打湿后更加显得寒气森森。
    队伍中间,华盖下桓温金盔金甲黑战袍,胯下赤龙驹,精神矍铄,威风凛凛。
    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一路朝东北方向的台城而去。
    到了台城的宣阳门,依照老规矩,本来站在两侧的御林军侍卫改为一侧,另一侧站上了桓温卫队。
    再到里面的宫城东掖门口,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