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手,你不要喊。”郑直低声对怀里被他捂着嘴的女人道“我没有恶意,有人追杀我,我昨夜误闯进来的。然后才晓得这里是尼庵。又怕被人看到才误入这里的……你信吗?”
女人年纪应该二十多,十分好看,只是如今二人相见的环境十分尴尬,他慌不择路的闯进了这间禅房,对方只穿着小衣在读书饮茶。嗯,书还是他给郭瑀的《郑注五千言》,在尼庵里边读道家的书,高人。
女人没有吭声,只是盯着郑直。郑直有些受不了对方那轻蔑,决绝的眼神,只好退而求其次“我松开,我……”他此刻才发现自个的手摸习惯了孙二娘和李氏,没放对位置。下意识的捏了捏,赶忙收手“抱歉……”
一声脆响,郑直挨了一巴掌。
郑直没有吭声,摸摸鼻子,退后一步。
原本打算咬舌的女人停了下来,双方就这么僵持不下。郑直盯着对方,开始解开比甲。
女人倨傲的看着他,咬住了舌头,随时准备扞卫自个的贞操。可是郑直却伸手将比甲递给她“穿上吧,天凉了。”
女人脸色微红,看了眼郑直手中的比甲,却突然大怒,一步上前,又给了郑直一巴掌。
郑直恼了,弃了比甲,一把将对方拉进怀里,箍住她的双臂“你疯了?”
可是对方似乎陷入了疯狂,仍然在不停的厮打。
郑直不晓得对方抽哪门子风,他和对方无冤无仇,又怎么会‘真的’胡作非为,然后两个人就倒在地上。
女人手忙脚乱的从郑直身上爬起来,赶忙退到了墙边。她不敢喊,否则她就毁了。
郑直原本就是虚张声势,此刻又惊又吓,索性躺在地上不动了。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动静“娘……”
“出去。”女人第一次发声,不同于申王妃的灵动,反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是。”外边的人走了出去,关上门。
“你也是申府女官?”郑直经过这片刻冷静,似乎懂了对方刚刚为啥那么反常“放心,这衣服是俺偷的你家王妃下人……宫人的。”
那红衣婢女进门的时候,郑直就认出对方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小蹄子,也就是讲那双鞋的主人是申王妃。
“你让我怎么信你?”女人侧过脸。
郑直狐疑的抬起头瞅了瞅,赶忙用手捂住裤裆“食色性也,想必姐姐也懂得。那么多人盯着,俺也下不了手。”喊‘姐姐’倒不是郑直轻薄对方,而是宫中规矩,对年纪稍大的宫人喊法,若是大很多岁,则用‘姑姑’。
刚刚外边的人那声音苍老,因此郑直才判断这个女人是申府女官。至于称呼对方‘娘’,如同中官有名下制,火者拜高品中官为义父一般,女官也有类似的制度,当然拜的是义母。
女人冷笑“果然,不是不想,是没本事。”
郑直仰望女人“你可真好看,要不跟俺私奔吧?”
女人大怒,又走过来,踹了郑直一脚。奈何郑直皮糙肉厚,对方反而撞到了脚指,一个不稳,向旁边栽去。很巧合,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和一旁的桌角来个亲密接触,然后头破血流。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蛮力将她扯了回去。
女人心有余悸,花容失色,良久之后,才惊觉她这么久一直坐在郑直怀里“这就是没有恶意?”
郑直这才发觉,他的手又没有放对地方,赶紧抽了出来,厚着脸皮道“你太好看了,俺情不自禁。”他也纳闷了,为何自个就跟中了邪一般。
这个女人不同于申王妃那种高高在上,不敢让人生出一丝一毫亵渎之意的美;也不同于沈大娘子,那种青涩之美;更不同于许锦那果决飒爽之美。而是一种……犹如熟透的果子一般,娇艳欲滴,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摘取,品尝。
“俺带你私奔吧!”郑直这次少有的霸道“以后俺养你,你给俺生孩子,俺让人伺候你,你想要的好东西俺都给你弄过来……”他讲这话是有底气的,如今史臻享死了,杨儒死了,他的买卖都走上了正轨,孔方兄弟会他就算要退出也能换一大笔钱,再咋也能养活的起这样的尤物。有郑宽,郑虎,再咋也能保护的住这样的尤物。
女人神色古怪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男人“口气不小……”讲完她就后悔了,这分明会让对方误会。
“俺不小的。”郑直愤愤不平的拽着对方的手放到了身上“你摸……”
女人一哆嗦,赶紧抽回手,想要坐起来,却咋如同被抽空了力气,更像是喝醉了酒,昏昏沉沉。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在秋千上荡漾;仿佛又回到初长成时,在船中最后浏览家乡景色;仿佛又回到那风光无限时,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了望远方。
良久之后,外边传来了敲门声。这才将女人拉回到现实,怒视郑直,却无可奈何“我累了,你们去吧。”讲完,伸手在对方后背又掐又挠。
“你是俺的了。”郑直搂紧女人,低声道“俺想办法,把你从王府偷出来。”
女人的手一顿,不再吭声,她有家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却也不再扭捏,事已至此,就当是一场梦吧。
申时末刻,申王妃在主持陪同下,带着一众宫人等在仰山寺偏院外,不多时,太妃杨氏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带领一众宫人走了出来。
众人赶忙行礼。
“母妃身子可好些?”申王妃起身走到了杨氏身旁关心的询问。
“无恙。”杨氏声音嘶哑,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慵懒还有其它什么。
申王妃虽然好奇,却更加关心。今日就不该来长俸寺上香,有人竟然大胆摸进她的禅房偷窥,而杨氏来的时候好好的,如今竟然病的这么重。
“府中诸事琐碎,我回去后会向皇帝上奏本,请黄嬷嬷过去帮衬。”杨氏很累,并不想开口,可是有些事她却必须开口“王妃日后还是要多在王爷身上用心。”
申王妃一愣,赶忙应了下来,显然,禅房的事还是被太妃晓得了。顿时感觉委屈,却忍了下来。
杨氏回头看了眼偏院,摸了摸袖中之物,抬脚向外走去。算了,饶你一命……从此我再不出宫,也就了断了这段孽缘。
郑直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身旁的尤物,连带着那把烤蓝匕首都已经消失不见。赶忙起身,抹黑穿戴之后,拿着一个肚兜坐到了床边等待。他其实晓得,那个女官应该已经离开了,最起码今夜不会回来了,毕竟王妃怎么可能在外留宿。可是郑直又不死心。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人的狂傲是慢慢养成的。这一年来虽然波折不断,可是都让郑直闯了过来。如今他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认为自个无所不能。除了王妃郑直不敢偷,一个女官根本不算啥。
良久等待之后,郑直叹口气,将肚兜揣进怀里,确认外边没人之后,走了出去。
白日郑直是按照昨夜进来时的路线走的,朱千户毕竟做过一年强盗,如此才让他轻松摸到了王妃的禅房后,又摸到了那位女官的禅房。
翻过并不高的院墙后,郑直摸黑向街口走去。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想都不想就抬起肘部冲向对方。
“五郎,是俺。”那人一边后退一边低声喊了一声。
“千户?”郑直赶紧收力“你咋在俺后边?”
“五郎可好了?俺在柴房找不到五郎……”朱千户赶紧凑过来“这二日吓死俺了……”
“等等。”郑直一愣“二日?俺在这待了两日?”
朱千户确认的点头。
郑直还奇怪为何没到十二时辰,他能动的地方就都没啥影响了,原来他不是睡了一夜,而是一日一夜“回御河中桥。”昨夜没回去,也没给家里带个话,十嫂应该着急了吧?
至于孙二娘,她应该早就习惯了,不用担心。
二人很快找到驴车,坐了上去。郑直特意瞅了瞅那寺庙正门高悬的匾额,仰山寺,好名字。
“五郎,六爷院子里的人可能瞅见俺们了。”刚刚拐进御河中桥后院,车厢外就传来朱千户的声音。
正在想着如何给十嫂解释的郑直愣了一下“去俺叔父家后门。”
朱千户应了一声,驴车加速驶过郑虤家的后门。待车停下,郑直跳出车,果然,李怀已经等在门口。对方看到他,依旧笑着,却多了一种庆幸“五虎,快进去吧,大郎等着呢。”
郑直笑着应了一声,赶忙走了进去。郑宽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此时已经休息,郑直径直走向东厢房。郑虎为了表示尊重,特意请李晟住在了西厢房。
“兄长前日是否是要去适景园?”一见面郑直就反客为主。
“你咋晓得的?”郑虎一愣。
“他们也邀请了俺。”郑直松了一口气,含糊的回了一句?
可是郑虎哪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眼睛瞄着郑直“谁请的?”
“有人告诉俺,虎哥要在那杀人。”郑直不晓得王钟是不是真的会望气还是通灵,亦或者也是个漏网鬼,反正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他不想解释太多“虎哥别问了,如今俺们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何苦为难自个?”
郑虎默不作声,晓得他盘算的人不多,却都是他信重之人。他理解这些人这么做为了他好,可是他不接受。郑直不晓得,他的故弄玄虚,是多么的画蛇添足。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会在某一日盛开出妖艳的恶果。
“好在那个史臻享搅局,否则虎哥真的自废前程。”郑直继续劝道“如今名分已定,全京师都晓得大嫂是俺们郑家人,与其让他们祸害俺们,不如俺们好好的活着,气死他们。”
“史臻享咋回事?”郑虎见此,也不纠缠,直接问他关心的问题。
“他……被手下人卖了,上次郑家胡同时就死了。然后有牙人找到俺,俺就买了尸首。”郑直掐头去尾的讲了出来“正好给虎哥做军功,至于适景园,也是巧了,俺灵机一动让人吓唬他们的。”
“你晓得庆云侯嫡子周瑛那夜跳河被淹死了吗?”郑虎似笑非笑的看着幼弟。
郑直凛然,庆云侯嫡子周瑛还是死了。
往日南居贤坊海运仓热闹非凡,毕竟这里是进出京师的货船混装储存之地。只是最近几日,这里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一堆东厂番子和锦衣卫,三法司,东城兵马司,神机营官兵在此巡弋。究其原因,两日前,史臻享夜闯成国公府适景园,结果被下值的神机营坐司郑虎遇到,双方大打出手,最后史臻享逃到这里,被对方打死后坠河。
各方对郑虎的讲法半信半疑,毕竟郑虎是谁啊?有这么大本事把那个千人斩打死?却又不敢不信,于是这几日就在此不停打捞。
“师父。”赵耀庆凑到石文义跟前“领班讲史臻享左股有一块青色胎记,形状类‘马’字,右股同样有一块,形状类‘扁担’。”马扁公司很有品牌意识,哪怕史臻享的身体都是独家设计,专利保护,侵害必究。
石文义不置可否“先捞到人再看吧。”
白石千算万算,显然漏算了史臻享会翻脸无情。如今白领班伤重前途未卜,他也无心它事。若不是他们参与过前案,见过史臻享本人,也不会被喊过来帮忙认尸。
“师父也怀疑?”赵耀庆低声询问。
“以往遇到那个王八的,有几个全须全尾的活着的?”石文义回了一句“这次可好,那么多人才伤了四个,还最多就是断胳膊断腿。那个杀才多会当和尚吃斋念佛了?”
“俺也这样想。”赵耀庆附和一句,却又道“可俺虎哥从来有一说一,做不出这种事的。”
“要不俺要看看再定啊。”石文义没好气道“领班还讲其他的没?”
“讲了。”赵耀庆用更低的声音道“要今夜师父和张哥还有俺一起过去一趟。”
石文义眉毛一扬,看来白石果然有后手。这才对嘛,只是被史臻享那个杀才砍了小头,大头不是好好的……
“找到了,找到了……”就在此时,河道里传来了呼声。
周围原本无所事事的众人纷纷看了过去。
一艘小船上,两名神机营的军士正用绳子将一具尸体从水里拽上来。待船靠岸,早就等着的各方汇聚而去。却大部分都是低阶校尉,力士。这些人都是见过史臻享本人的,按理讲远不止这么些,可没办法,八月初十大理寺外,史臻享大开杀戒。大部分见过这厮真容的人都身首异处了。
良久之后,从验尸的人群中传出“确是史臻享。”
“恭喜,恭喜。”得到消息,在岸上另一边的焦洵笑着向身旁的郑虎拱手称贺“郑都佥果然了得。”
“伯爷谬赞。”郑虎不喜不悲的拱手还礼,看了眼围向远处史臻享尸体的厂卫番子“卑职只是侥幸而已。”
“这个侥幸俺也想要啊。”焦洵半真半假的讲了一句。周围一众人等神态各异,却都捧场的笑了起来。
郑虎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冷哼,他立刻大声咳嗽遮掩过去。
“那俺们也去瞅瞅吧。”焦洵示意众人一同过去。
郑虎故意落后一些,待与其他人隔开距离后,低声对身旁的汉子道“彬哥,俺晓得你瞅不惯,可你把一切都写在脸上,不是自个找不自在?”
那汉子想了想,咒骂一句“你啥时候也懂这些弯弯绕了?还讲的怪妥帖的。”
郑虎笑骂一句,不再多讲。此人名叫江彬,世袭蔚州卫指挥佥事,倔强勇悍,之前也在威远堡任管队。因为二人年龄相仿,官阶相若,在堡内没少发生龃龉。
讲起来也有郑直的功劳,当时他拦着不让自个跟着王游击出堡,郑虎为了防止江彬骑到他头上,使坏,害得对方也没有跟去。原本江彬是要找他拼命的,可一切尘埃落定后,这厮又舔着脸来找他结拜,于是二人就私下拜了把子。
如今对方得知他在京中得意,就带着兄弟江泰还有几个亲信跑来投奔,昨日刚到。得知郑虎亲手杀了名扬天下的教匪巨头史臻享,江彬今日非要跟来见识见识。
可只是一会他就发现,内地哪有边地痛快。一张张酒囊饭袋的笑脸背后,全都是尸位素餐的米虫,只会暗戳戳的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