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天使入城,依旧是在接官亭迎旨,置于迎龙亭后入城。不过这次队伍不是去郑家,而是府城西北的巡抚察院。聆听旨意的规模也不是上次可以比拟,真定府境内五州二十七县都有派人前来观礼,规模空前。
昨夜因为无法入城,拉着边璋谈了一夜的郑直站在察院角落旁听。瞅了眼昨日入衙接职的黄显怀,心中咒骂,这个王八赴任竟然不带娘子带了个妾,这让郑直大失所望。经过这日两夜的间隔,他也沉稳了下来。终于压住了内心想要冲过去抢人的冲动,那个倔强的婆娘无论如何不肯从他。倘若找过去,就输了,只好暂时作罢。只要到了真定,总有法子让你就范的。
扭过头看向人群另一侧,李遇阳站得位置很不起眼,符合他不张扬的性格。这么一个低调的人却娶了那样得一个尤物,不是招祸嘛?还是由俺来保护她吧。作为那日他唯一准备带走的女人,颦颦自然有让他爱不释手的地方,端庄。这女人身上那种让人不敢亵渎的气质,配合不俗的面容,如同郑直面对那位黄嬷嬷一般,同样让他欲罢不能。
当然,郑直也晓得,一旦他变成了贼解元,那么这个婆娘翻脸比翻书都快。没法子,这个女人最喜欢的是权力,不是他。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这不,李珠儿就要进门替她占位置了。不着急,慢慢来,俺有的是耐心。
郑直得意的笑了起来,一错眼,看到了不远处的张荣,心情顿时大坏。他不晓得对方此行目的究竟是不是护送那些内帑,却晓得,对方在真定一日,他就寝食难安。更让郑直恼火的是,这个焦尾巴,拿了银子还有他提供的证据也不办事。赵磊那个光棍如今依旧道貌岸然的站在场中,身穿四品武袍,这让郑直浑身不舒服。
站在张荣身旁的是郑直的好兄弟唐有才,还有便宜泰山彰德籍木植商人曹宁。他也是刚刚晓得,曹家在真定也有分号。过几日,曹家就会启程回乡。郑直已经安排好了,唐娘子这辈子休想再走出真定府城了。
瞧瞧日头,今日是十一姐回门的日子。好在家中女眷不用出来,他也就免去了回去凑热闹的窘境。不是他无情,而是感到害怕,连亲姐妹都算计的人,怎能不让人害怕。可是郑直忘了,郑家也有连亲兄弟都算计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比如他自个。
郑虤一边聆听旨意,一边不动声色的用手摸摸内兜。那里有一页纸,是钟毅给他的秘方,也是他忍着不适,回来的真正目的。按照钟毅所讲,这张秘方是他调配出的一种新型丹药,但是配方不全,配比也不清,需要郑虤来完善。为了保密,不被有心人破坏或者盗取,才要避开众人耳目,来真定这种乡下地方炼制。作为交换,对方保证,一旦丹药炼制成功,自然就会求皇后恩典,免了他的御赐封号。
郑虤面对这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爽快地答应了。这丹药是一定要炼制出来的,为此今日他就会跟随天使一同去林济州。可是郑虤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就是赵耀庆。
若是不能将对方的身份永远埋葬,郑虤会寝食难安的。毕竟丹药何时能够炼制出来谁也不敢保证,可是这期间一旦赵耀庆晓得了他自个的身世,就成了大问题了。可究竟该如何隐瞒赵耀庆的身份呢?
郑虤打心底里宁愿赵耀庆和郑直易地而处,如此他可以毫无顾忌的使出各种手段,关键这只能是梦中。
郑虤是真的不舍得对赵耀庆下手,可是同样舍不得唾手可得的锦衣卫正千户的世职。他虽然已经给了郑直明确答复,内心却还在挣扎。这几日在不停的扪心自问“真的要这样吗?”
可是答案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他没得选。郑虤虽然执拗却不傻,倘若赵耀庆晓得了身世,一定会毫不犹豫来争的。若没有这件事,二人稀里糊涂的也就如此了。但是二伯留下的锦衣卫正千户的世职,将这层纸捅破了。
“兴。”随着行人宣礼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郑虤则跟随行人等官员入内堂歇息,赶巧他和赵磊同行。郑虤不由打算与对方套近乎,看看能否从对方这里打听出啥。
正在这时,有人凑了过来“老爷,四少爷被县衙的捕快抓了……”
声音不大,可是就连走在最前边的王沂也听到了。看了眼熊达,继续走了进去。熊达自然晓得咋回事,孙逊一早已经向他禀报。赵磊第四子,童生赵耀宗牵涉到年初木植商人方昌命案。原本也没有这么着急,毕竟大伙同城而居,不看僧面看佛面。奈何对方今早突然出城,要坐船离开。得到消息,孙逊才不得不为。
跟在人群里的郑直瞧了眼几步之外的张荣,这个光棍的终于出手了,这次赵家死定了。想到这不由嘴角上翘,这里边也有郑佰的功劳。之所以如此讲,很简单,郑佰留给唐氏的那封信里不但有对方为出逃罗列的一对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一部分就是关于赵家的隐私的。
郑安生前与赵磊关系莫逆,因此郑佰和赵家子弟也就多有来往。晓得了很多郑直短时间内根本无从知晓得内情。比如赵磊贪墨军饷,比如赵磊娘子偷人,没错 ,这个赵耀宗就是那个私生子。这些消息若不是万不得已,郑佰是绝不会讲出来的。可目下,消息不畅的郑佰除了选择相信郑直的话,认为赵家落井下石外,别无他法。所以他要将这些都告诉唐娘子,一旦赵家步步紧逼,那么就来个玉石俱焚。反正郑佰要浪迹天涯,多加一些不光彩的事也无所谓。
郑佰为了防止郑直私拆信件之后,私藏下来。还煞费苦心的将赵家丑事的这些都单独写在了一张纸上,以便对方能够将其余的内容送到唐氏手中。可事实证明,郑佰想多了。这封信里,关于赵家丑事的那页立刻被送去了张荣那里,至于其余的,直接被郑直点烟了。
郑虤也认识这个赵耀宗,与赵耀庆同岁,同月,晚几日出生,为人是个机灵的。他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磊向前边挤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如何埋藏赵耀庆的身份了。既然晓得赵耀庆身份的人全都无法除去,那么就创造出一个她们无法拒绝的赵耀庆。只要赵耀宗答应他的条件,他就是郑家嫡枝第三子。到时候一个秀才功名是唾手可得的。当然他也会以防万一,留下后手。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郑直,没想到吧!
“你就是慧静师太?”唐氏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朴素,头戴风帽的姑子。
她早就听人讲白衣庵有一位法师时常去五房,原本以为不过是郑十七满足龌龊心思的花样。不想这二日才晓得,此人算命极准。因此才会被五房的那些狐媚子不时请过去占卦测吉凶。
人在力不能及时,往往求助于鬼神,唐氏如今整日间恍恍惚惚,同样也不例外。正赶上今日十一姐回门,她也不想见对方,这才来此散心。不想就遇到了这位来郑家串门的姑子,因为孙二娘有银子,颦颦有手段,所以五房被二人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外人只晓得慧净法师,却并不晓得,五房的妙小娘就是慧净法师。
妙玉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尤其是最近这半年,有了郑直的大把银子加持,性子变得越发的苛刻。既然认定了唐氏是恶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如今院里名义上一共住着郑直的四个侍妾,蘅芜(孙二娘)、颦颦(郑大车)、妙玉(崔杏)、可儿(李茉莉不喜欢做什么‘木头’,特意也寻了一本《大观园》找了半晌,选了秦可卿这个淫妇的名字。按她讲的,宁可做个淫妇也不做木头。),实际上只有三个。颦颦如今对外讲是病了,其实就是在为某人进门作准备。
剩下的三人中,孙二娘自打进门以后,就很少出五房的院子。李茉莉最近因为起了一个淫妇的名字,惹得郑直不满,连房门都不敢出。孙二娘这人虽然霸道,却也不是不通情理,倒是不强求旁人如同她一般守在院里。
因此妙玉就趁着前日来西花园散步的机会,花钱买通了院里的婆子王嬷嬷,帮着她在唐氏跟前煽风点火。果然,病急乱投医的唐氏才两日就上钩了。
“贫尼慧静。”妙玉故作高深“敢问娘子是谁?”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唐氏避而不答“你算算啊。”
妙玉苦笑“贫尼不是神棍,无根无据,不晓得的。”
“那你是如何给五房的那些狐……小娘算的?”唐氏不置可否。
“拆字?”妙玉恭敬的回了一句。
“哦?”唐氏想想“那我出一个‘人’字,你算算我是谁?”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此籀文象臂胫之形。 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妙玉被郑直抓回来养着前,可是靠这一手为生的。到如今薛汉都对他念念不忘,若不是晓得府城不是他这土财主造次的地方,早就把她抢回去了。
“什么意思?”唐氏就认识几个字,哪里听得懂对方讲的这些“你能不能说我能听懂的?”
“敢问可是贵宅三房当家太太?”妙玉不动声色的给出了答案。
“咦?你见过我?”唐氏可不相信单凭这么一个字,对方就能算出她是谁。
“三太太言重了,贫尼只认得贵宅五房的几位小娘子。”妙玉恭敬地回答。
“你是怎么算的?”唐氏抬手请对方坐下。虽然她从郑直那里刮了不少,却始终没有舍得给自个配个丫头,弄得家里都瞧不起她。
“很简单,这园子如同一个‘口’,人在其中是个‘囚’。”妙玉不动声色的贬损一句“据贫尼所知,如今贵宅之中,只有三房诸事缠身。”
唐氏顿时不高兴了,却碍于面子,没有发作“可有破解之法?”
“这个……”妙玉欲言又止。
唐氏拿出一锭一两银稞子放在了石桌上“讲吧。”
“太太误会了。”妙玉赶紧拒绝“贫尼的意思是,需要太太告知生辰八字。”她这身淄衣都要十二两银子,对方果然穷得叮当响。
唐氏有些犹豫,毕竟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可是她最最不能轻易示人的。可是想到了目前困境,犹豫再三,低声道“己丑年,五月,壬子,酉时初刻。”
妙玉撇撇嘴,可真看不出都三十五了,她还以为对方……算了。掐指一算,又沉默了。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唐氏见此,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贫尼学艺不精,只怕算不准。”妙玉却推脱道“算不出。”
“你要多少银子?”唐氏又不是瞎子,哪里肯信。
“太太误会了。”妙玉起身“天色不早了,太太……”
“你要是不讲,我就叫人把你送官。”唐氏立刻威胁道“就说你……拐带良家。”
妙玉心里咒骂,面上为难“那,那太太不能恼。”
“讲。”唐氏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
“太太命里有……有……一明一暗两根姻缘红线。若想破解,只需弃明就暗。好在这暗的也不出方寸之间。”妙玉犹犹豫豫讲出。
“什么意思?”唐氏好奇的询问。
“就是……一女侍二夫。”妙玉讲完就感觉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好你个淫尼,竟然败坏我的名声。”唐氏又羞又恼,恨不得将妙玉当场打死。
“贫尼不讲,是太太逼着,如今讲了,又挨打。”妙玉也恼了,捂着脸站了起来“太太若是不信,自可验看,不出一月,祸事上门。”讲完转身就跑。她本来打算循循善诱,可是唐氏那一巴掌,将她彻底惹恼了,干脆当面诅咒对方,最好把她吓死了事。至于牵线搭桥,这种婆娘,她做主了,进门做姐妹?想都别想。
唐氏气的脱鞋直接扔了过去。她虽然识字不多,却从小识得礼义廉耻。这种混账话,她听听都觉得脏了耳朵,更不要讲去做。呸。你才一女侍二夫呢,不,你一女侍二十夫。
妙玉转瞬之间就跑的没了踪影,唐氏打定主意,下次见到对方,一定好好教训一顿。倒是没有想着去五房闹腾,毕竟此刻惹了郑直,没好处。况且她什么身份,和郑安的那些女人争执都有辱身份,更不要讲和侄子的几个小妾了。
气鼓鼓的回到三房,一进门,就瞅见了周氏的丫头急匆匆的从东厢房跑了出来“奶奶,大娘子吐血了。”
唐氏吓了一跳,猛然记起刚刚妙玉讲的那些。不会的,不会的,就是巧合,我是贞妇,不是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