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房门被人敲响,路舟雪把变成猫的萧风灼抱在怀里去开的门,天色已经擦黑,客栈的小二用托盘端了饭食上来,顶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僵硬的脸皮笑肉不笑道:“客官,这是今晚的饭食。”
“放着吧。”路舟雪往旁边微微让开,让小二进来把托盘放到桌上,自己则默不作声地端详着他。
“动作很僵硬,但是有血气,不是死人。”萧风灼传音入密道,一人一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店小二,后者一转过身来就被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却也没感觉到害怕,而是扯着僵硬的笑容问:“客官,可还有事吩咐?”
路舟雪缓缓地朝他伸出手,在店小二的耳侧一抓,手心再打开时,里头一团图案诡异的符纸包裹着一只小飞虫,路舟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店小二,慢条斯理道:“有飞虫。”
“许是窗外飞进来的吧。”店小二打着圆场道,眼前的白衣道人说话阴森森的,行为动作也奇怪得很,两人站在一处,竟不知谁更像鬼物。
“也许吧。”路舟雪点了点头,放店小二走了,房门在身后“砰”地关上,萧风灼在路舟雪怀里翻了一个身,爪子勾着路舟雪的发丝玩,一边道:“你居然把他吓跑了。”
路舟雪手指动了动,终是没忍住揉了一把猫脑袋,毛绒绒的,他在桌边坐下,看着店小二送来的饭食沉默半晌,转头把手里的符纸拿出来,刚才被他捏死的小飞虫尸体还包裹在里头,他将符纸展开一看,萧风灼“嚯”了一声:“大苍蝇!”
“嗯。”路舟雪点头道,“不是从窗外飞进来的。”而是围绕在店小二身边飞的。
“所以也不算活人。”萧风灼跳到桌子上,猫爪子在符纸上一扒拉,纸团带着苍蝇尸体一同滚下了桌,落到地上的瞬间符纸自燃,连同虫子一起烧为了灰烬。
“这些怎么处理?”萧风灼鼻子在店小二送来的餐食上闻了闻,随即厌恶地一甩尾巴把头往路舟雪袖子里钻,直到鼻腔里不可描述的气味被对方袖中微苦的茶香取代。
路舟雪提溜着他的后脖颈把猫从自己袖子里捞出来放到眼前,平视着猫眼道:“不要钻我袖子。”
萧风灼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好。”下次还敢。
路舟雪满意地把猫抱回怀里,转而看着桌上的饭菜,抬手起了个法诀,幽蓝色的火焰烧过去,看起来可口的饭菜呈现出原本的样貌。
色泽瑰丽的红烧肉是一堆腐烂生蛆的肉块,清甜可口的冰酥酪是一碟泛着腥味的脑浆,小葱点缀的清蒸鲈鱼则是一只被开膛破腹的蛤蟆,哪怕是原本清爽干净的素材,实际上也是一堆甲类虫子的尸体。
“哇哦。”萧风灼窝在路舟雪怀里夸张地感叹一声,“这顿饭看得人断情绝爱。”
“你饿了?”路舟雪轻声问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果子塞给他啃着,抬手正欲毁去桌子上的一堆“尸体”,萧风灼不晓得什么鬼点子上来,爪子勾着衣袖阻止了他的行动,猫爪子一挥,桌子上那一堆惨绝人寰的东西就收到了他的储物戒里。
“你藏这东西作甚?”路舟雪坐在桌边好奇地问,手指在猫猫头上摸来摸去的。
“山人自有妙计。”萧风灼道,却是从路舟雪手下扭过头来,下一刻怀里的猫忽然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站在他身前,路舟雪整个人都被对方拦在怀里,萧风灼一脸笑意道,“棉棉,这么喜欢摸我的头啊?”
路舟雪拢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没说话,他不想拒绝猫猫头软乎乎的触感,但是眼前的又确实是个成年的男人,或许年岁比林曦扬都大,他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再要求继续摸对方的头,怪不好的。
只是他的各种思量在萧风灼眼中其实都很显而易见,后者笑容越发深了,眼睛眨了眨,头发堆里冒出两只猫耳朵来,他脑袋朝着路舟雪一低,笑道:“想摸就摸咯,又不是不让。”
路舟雪看了又看,天人交战一番,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放到萧风灼头顶,抓住那对看起来就很软的耳朵捏了捏,他的手指很冰,抓上去像玉石,萧风灼很细微地抖了一下,随后“嘭”一声变回了小猫,软绵绵地窝在路舟雪怀里。
路舟雪还维持着抓耳朵的姿势,面前的人就变回了猫:“怎么变回来了?”
“你是一个人来的,开两间房难免引人注目,今晚我俩得睡一起,猫身比较方便。”萧风灼脸埋在路舟雪胸膛上,有理有据地给路舟雪列出了原因,只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但路舟雪也没多想,顺势又多揉了两把猫猫头后把猫放在床头,在房间周围设下结界,门上又种了符箓,这才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脱去外袍躺下。
萧风灼就坐在床头看着路舟雪脱衣服,他的皮肤很白,像隆冬时节落于枝头的一捧积雪,身形骨骼很漂亮,哪怕有里衣阻挡也足够让人想象得到那一把腰该是多么摄人心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具美人躯体,萧风灼却看得皱眉。发丝白得不正常,像是寒气入体的后遗症;腕骨几乎突出来,只包了一层薄薄的皮;腿修长纤细,让人怀疑一脚就能踹折了。总的来说,这并不是一具健康的身体,美则美矣,却带着一股昙花一现的悲意。
“你身体不好么?”萧风灼轻轻地问出了口。
路舟雪正躺到床上,闻言抬眸看了一脸担忧的小猫一眼,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伸手把小猫揽到怀里,不欲多言,只敷衍道:“小毛病,不妨事的。”
向来不过问闲事的人依然像往常一样没有追问,路舟雪轻轻松了口气,道了声:“晚安。”
很快就泛起清浅的呼吸声,看来今日同那七重门的弟子过招还是累着他了,睡得这样快。
又过了一会儿,萧风灼出现在床边,他低头望着怀抱小猫酣然入梦的人,眼中浮现纠结的神色,最终还是没忍住放出一丝灵力去探查路舟雪的身体。
片刻后萧风灼心事重重地收回灵力,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小团的人,仿佛某种不安的小动物,轻叹道:“自己还没料理清楚,总想着管别人的闲事。”
路舟雪似乎梦见了什么,轻轻嘟囔了一声,抱着黑猫的手紧了些。
“梦见什么了?”萧风灼喃喃自语,伸手在他眉心点了点,神色柔和下来,小声道,“要做个好梦呀。”
萧风灼的构想注定是落空了,夜半时分,三更的鸣锣声刚过,房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路舟雪瞬间清醒过来,眼底睡意全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的人,黑猫顺势爬上他的肩膀,俩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萧风灼注意到地上的灰烬,传音入密道:“符咒自燃了。”
符咒自燃,说明敲门的东西不是人,且之前试图直接闯进来过,推门时触发了符咒,却碍于结界而不得进入。
“谁在外头?”路舟雪披上外袍赤脚走到门边,门口敲门的动静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很细微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流淌的声音。
客栈木门的门缝里渗出来鲜红的血,仿佛有生命一般追逐着路舟雪的脚步流淌,他后退几步,这时身后窗户“嘭”的一声被吹开,路舟雪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一根蜿蜒曲折的老树枝斜着延伸上了窗台,从窗户看下去,底下的树根出扒着一团漆黑的影子,正顺着树干一点一点往上爬。
与此同时,门口渗进来的血几乎流过了整个房间的地面,浓郁的血腥味熏得刺鼻,眼看就要流到路舟雪脚上,他干脆提着靴子上到床上,胡乱套上鞋袜,几张明火符扔下去,碰到血液的一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火光,那些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发出尖叫,一边迅速往门口退去。
“是活的。”路舟雪沉声道,一滩粘稠的血一般的东西居然是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术可以做成这样?鬼蜮外的戎城尚且如此,鬼蜮内的情形恐怕更为糟糕。
“出去看看吗?”萧风灼问,忽然他感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背上挠了一下,他回头去看,却见原本还在树根底下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树枝爬到了窗边,正伸出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抓自己的背。
萧风灼:“……”
路舟雪自然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回头看见黑影时就迅速往旁边躲避,看了一眼黑影伸出来的发黑的手指,拧眉:“他手上有尸毒,你没事吧?”
小猫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尸毒侵蚀出了几块秃斑的背陷入沉默。
“棉棉你让开,老子要弄死他。”暴怒的萧风灼当即化了人形,折了黑影的一双手,提溜着领子就把人从窗外扔到了房间里的地板上,黑影被萧风灼踩在脚底下,朝他缓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萧风灼垂眸看着他,想起自己后背秃了的那一块,也缓缓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路舟雪抿了抿唇,莫名觉得现在的萧风灼有些吓人,他轻声道,“你一定要这么笑么?”
“吓到你了?”萧风灼回头朝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看起来又乖又甜,正常得很,路舟雪刚放松下来,却见他转头继续阴恻恻地看着地上的黑影,手里端着一盘刚刚被他收到储物戒中的脑浆冰酥酪。
萧风灼一只手掐开黑影的嘴,另一只手把那盘脑浆冰酥酪连盘子带脑浆地往黑影嘴里硬塞。
路舟雪:“……”原来你保留那几样惨绝人寰的东西是为了这么用的。
黑影被萧风灼灌下那盘冰酥酪没多久就化成了一滩血水,以一种令萧风灼觉得他是不是做得太过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跑了。
黑影全身都有尸毒,只是手上的尤其毒辣,萧风灼刚才不过是用左手掐了一下黑影的下颌,手上就明显出现了溃烂,没有了表皮,血淋淋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嫩肉看起来格外地触目惊心。
“棉棉,痛——”萧风灼收拾完黑影,转头哭唧唧地对着路舟雪撒娇。
表演得很夸张,但路舟雪没看出来,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壳,急忙去袖子里一阵翻找,找出来一盒在不周山时用于治伤的生骨膏,原本就是神明用于修复断骨的灵药,治愈萧风灼手上一点腐蚀伤自然不在话下,抹上去不过片刻,不仅尸气被除得一干二净,溃烂的伤口上也长出了肉,完好无损一般。
萧风灼搓了搓自己眨眼之间恢复如初的手指,意味深长道:“棉棉不止人精妙,用的药膏也精妙。”
“你拿去用吧。”路舟雪把剩下的药膏送给萧风灼,这东西对于修士来说不可多得,在他灵海里多得是,他没必要吝啬。
萧风灼把药膏收起来,重新变成一只小猫坐在路舟雪肩头,因为背上秃了一块的缘故,他甚至特意施了个障眼法,至少外形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丑陋。
“要出去看看吗?”他问路舟雪。
“嗯。”路舟雪应了一声,也没忘记自己现在妖道的伪装,重新披上斗篷往门外走去。
路舟雪的房间是在二楼,按理说夜半三更,不管客人还是店里的小厮应当都歇息了,可偏偏路舟雪一踏出房门,外头还是灯火通明的,下头的大堂里熙熙攘攘尽数是喝酒吃茶的客人,比起黄昏时还要热闹,身边也皆是来往忙碌的小厮。
“夜班三更不就寝,这些人瞧着不正常。”萧风灼坐在路舟雪肩上道,后者没说话,只是又拢了拢帽檐,灯光下的皮肤越发的惨白,整个人比起大堂里熙来攘往的人竟是还要鬼气森森。
路舟雪下到大堂里找了一处空位坐下来,店小二很快过来询问:“客官吃点什么?”
路舟雪的目光落在他脚边一团浆糊、完全不成形的影子上,指尖在桌子上点了点,倏地抬眸问道:“好生热闹,怎白日不见人?”
路舟雪的问话一下子就让店小二起了疑,僵直着脸狐疑地看着路舟雪,后者坦然回望,肩膀上的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从他身上跳下来落到桌子上,朝店小二走近几步,一双猫眼阴恻恻地盯着店小二。
“阿灼,回来。”见店小二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路舟雪这才出声道,他跟萧风灼一唱一和的,纵使店小二再心有疑虑,在黑猫的威胁下也不得不打消了怀疑。
毕竟正道修士多傲慢,自诩光明磊落,再如何的道貌岸然,也断然不敢同一只鬼猫为伍,猫身上的阴气做不了假。
想到这里,店小二放下心来,重新挂上一副僵硬的笑容同路舟雪道:“客官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们戎城的风俗如此,白日里出门招邪祟,多是夜里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