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媮,也叫予昭,她半月前涅盘了,阴姬娘娘不晓得么?”顾银和百里长情不知怎么跟面前冒出来的恶鬼李兰因说予昭已死的事,艳鬼却是没那么多顾忌,或者说他本就是故意把这几人聚在一起,路舟雪与萧风灼在秘境里看到的东西也是有意安排。
“涅盘了?怎么可能?”李兰因失声道,凤凰涅盘只有一个原因——油尽灯枯,予昭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就……
看她的反应,应当是不知晓予昭已死的事实的,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路舟雪却觉得有些奇怪,他们这一行人来东山本就是为查予昭之案,阴姬会出现在这里对他们百般阻拦,应当是提前领受了命令的,既如此,又怎会不知予昭已死?
路舟雪能想到的事情,百里长情自然也想到了,于是他便也直白地问了,但李兰因虽是予昭母亲,却也是鬼王手下为非作歹的伥鬼,本质上他们还是站在对立面,自然不可能将顶头上司交代的事和盘托出。
“这与予昭之事无关,莫要打听。”李兰因看向顾银,她只知女儿已然涅盘,却不知涅盘的朱凰没有下一世了,因而心疼归心疼,却没有过于上心,“这些年我的媮儿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我细细道来!”
“当年你为妖族所擒,回来便诞下予昭,最初有多极尽宠爱,灵钟凤凰弑母的预言出后便有多么厌恶。”顾银淡淡道,“你介怀灵钟的预言,也不许我照看女儿,还逼我入剑冢,百年不得出,否则你便掐死女儿。”
“再后来,我入剑冢不问世事,予昭由你一人照看,我再听闻消息便是凤凰负罪涅盘,东山祸事的判决还是你亲定。”顾银说起当年旧事语气平静,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无力感,“现今我等来东山,便是为予昭当年之事。”
“我何曾听信过灵钟谗言,又何曾扬言要掐死过女儿?”顾银的陈述平铺直叙,却不妨碍李兰因听得心如刀绞,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在那样曲意逢迎的终庭,孤苦无依的孩子,会受什么样的苦可以想见。
只是顾银毕竟多年深居剑冢,到底不清楚予昭究竟受了多少委屈,百里长情收予昭为徒后,都是林曦扬在带,也不清楚她的那些过往苦楚,但偏偏有个喜欢多管闲事又消息灵通的萧风灼。
他分明一个妖族统领,却偏偏对终庭的事了如指掌,他道:“予昭拜师前是从终庭逃出去的,那时候我在妖族便听说昔日三界第一美人对亲女动辄打骂,想来不会是假的,阴姬娘娘却说从未想过苛待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萧风灼的话给众人提了一个醒,李兰因已死百年,那么那个苛待予昭,对予昭恨之入骨的“李兰因”又是谁呢?往深了想,若眼前的李兰因是真的,那岂非这个阴谋从当年予昭幼时便开始筹谋了?
百里长情越想越觉心惊,正欲问李兰因她何时身死,又何故沦为厉鬼,公孙无音却在这时开口打断了百里长情的提问,他指了指秘境里还在继续发展的事态,提醒道:“当年种种,诸位不妨归去再论,昔年予昭之祸的真相,莫非不是诸位此行的目的?”
“你会说真话?”顾银一脸不信的看他,恶鬼大多狡猾阴毒,顾银很难相信公孙无音的话,这也是为何当年东山旧案缺少证据的一大原因,修士们不愿意相信恶鬼所言,即便恶鬼说的是真的。
“真真假假的也只有你们人修在乎了,我们才懒得弄假。”公孙无音口中含着一枚丝带,抬手拢起跟人翻云覆雨时弄乱了的头发,在头顶简单束了个高髻,讽刺了道貌岸然的人修一句。
他赤着脚走到萧风灼面前,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吐了口气,却是继续同顾银说话:“再者,当年之事阴姬也在,这里头记录的真假,总该瞒不过她。”
“萧统领,主子想见你一面。”公孙无音嗓音轻柔勾人,十足地是勾栏院里的腔调,萧风灼不动如山地瞧着他,似笑非笑道:“他想见我,难不成还得我亲自送上门去?”
“这倒是不至于。”艳鬼摇了摇头,眼尾的媚态晕染开来,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勾引人,他拢了拢身上青色的外袍,倒是稍微遮掩了那一身淫艳的气质,只是这样一件内敛的衣裳,实在与他不相衬。
路舟雪盯着艳鬼的外袍若有所思,公孙无音注意到他的打量,转过来视线,瞧着他笑起来,道:“路、舟、雪,对么?你很漂亮,主子喜欢你的模样。”
“你家主子还真荤素不忌。”萧风灼挡在了路舟雪身前,笑得吊儿郎当,却句句藏针,“嚯嚯小辈做什么,那般欲求不满,要不我亲自去伺候他?”
在场众人:“……”
“若是萧统领愿意,又有何不可呢?”公孙无音生前娼妓,死了是艳鬼,这些事情上自然没脸没皮,本是说反话的萧风灼反倒叫他堵了一道儿,难得答不上话来。
公孙无音见好就收,也没抓着话茬继续同萧风灼胡搅蛮缠,纤白指尖指了指秘境:“主子有一秘法,可回溯往昔,当年旧案之真相,便在这里了,诸位请看。”
……
忧戎只见天穹上一道惊雷落下,飘落的飞雪带走了铺天盖地的恶鬼,可原本护卫身旁的萧风灼却也随着那在空中施法的人一同消失,他正在怔愣,却见予昭带着一众修士姗姗来迟。
“忧戎,辛苦你了。”予昭令其他修士清剿恶鬼的已经四散溃逃的余党,眼见着满眼尸横遍野,心中此前他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因而什么都没说,只道,“你做得很好。”
一个年轻的修士走到予昭身边,将一件披风盖到予昭身上,语气关切:“阿昭,当心阴气入体。”
随后目光隐晦地看了忧戎一眼,是十足十的轻蔑,予昭放心不下战场诸多事宜,叶云洲却道:“区区不成气候的小鬼,哪里用得着你这般操心,修士们总不是些废物,还能叫这样的东西要了命。”
“你什么意思?”忧戎尚且年轻,才亲见过自己的兄弟惨死,自然听不得叶云洲这样阴阳怪气的嘲讽,当即就炸了,提起锻刀指着叶云洲的鼻梁,脸涨得通红,“你说谁是废物?”
叶云洲天之骄子,孤傲清高,自觉本就与他们不同,再加上看出忧戎对予昭的心思,心中越发不屑,轻哼一声道:“就对付这么三五只恶鬼也能全军覆没,不是废物是什么?”
“云洲,你过了。”予昭敏锐地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机锋,不悦地皱了皱眉,私事随便他俩人怎样,但叶云洲千不该万不该这样轻视用命填出东山防线的登人的努力。
叶云洲见予昭有些生气便闭了嘴,只是他的态度依然不以为然,忧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和兄弟们用命护的就是这么一个傲慢无礼的玩意儿,现在还来讽刺他们不行?
“你先去处理伤口。”予昭指了指忧戎左臂的端口,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下去休息。
忧戎虽然生气,却不会忤逆予昭,愤愤地瞪了叶云洲一眼,转身下去处理伤口了。忧戎走了,予昭这才看向叶云洲,拧眉有些责备道:“云洲,他们毕竟用命扞卫了防线,你不该如此说。”
“用命扞卫的确刚勇,可也是实实在在无能的表现,不是吗?”一个女声忽然横插进来,瑶光一身华丽衣裙,不像是来支援的,倒像是来游街的,她脸上的桀骜比叶云洲更甚,几乎毫不隐藏。
她瞧着忧戎离去的方向,不屑地轻哼一声,看向对她怒目而视的予昭:“凤凰君何故这样看着本宫?莫非是觉得本宫说错了?”
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在周围一指,修士们早已清理完了所剩不多的恶鬼,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闲聊,丝毫没有清理战场的打算,在他们看来,请他们来支援已是小题大做,哪里会做清理战场这样的杂活?
“天宸君来求援的时候,本宫还以为出了多大的祸患,不想只这数十个恶鬼便将凤凰君吓破了胆了,竟这都要求援。”瑶光嘲弄地看着予昭,“这样都能全军覆没,岂非是废物?天辰君难道说错了?”
“我怎么记得,东山战役剿灭恶鬼百万,叶云洲自称是他与瑶光二人所为?”萧风灼在秘境外头嘲弄道,他挨着路舟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这俩人倒是没脸没皮,看不上凡人的功绩,功劳倒是领地自觉。”
路舟雪却是皱起了眉,既然是回溯,为何他与萧风灼在秘境中所做竟然也被一同记录了?这般想着,他悄悄扯了扯萧风灼的衣袖,后者低头瞧他,轻声道:“怎的?”
“那枚羽簪,可还在的?”路舟雪凑到萧风灼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闻言萧风灼也像意识到什么沉默地看他一眼,面上仍旧镇定地去怀里摸簪子,随后动作就顿住了。
“怎样?”路舟雪略微有些急道,萧风灼一脸复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枚羽簪是在的,这背后代表的含义,俩人谁都觉得荒谬,路舟雪虽然惊愕,却也在意料之中,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道:“莫声张,此事你我回头再议。”
萧风灼点了点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抬头继续看秘境里的回溯。二人的小动作很隐晦,顾银等人的注意力都在回溯的内容上,自然没有留意到,倒是公孙无音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却是又平静地扭过头去,像是知道点什么。
画面里,为了防范恶鬼卷土重来,予昭希望一众修士能够配合她布置一个阵法,需要一百个人贡献精血作为绘阵的墨汁,还需要三个修为较高的人激活阵法。
所需精血不多,但修士的精血流失都意味着修为的下跌,自然有人不愿,并觉得予昭是在小题大做:“既然恶鬼已经尽数解决,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跟在予昭后面负责打下手的忧戎冷笑一声,他虽无修为,却也不会在修士面前卑躬屈膝,当即便开口道,“如今战争刚刚结束,有血气镇着自然无事,等到血气散尽,这里这么多亡魂,轻易便能形成新的恶鬼,叫如今的努力付诸东流。”
予昭没出言制止,显然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区区凡人,竟也敢说教修者了?”那修士恼怒道,抽了鞭子便要往忧戎身上招呼,他不敢正面跟予昭抗衡,还不敢收拾一个毫无修为的黄毛小子么?
“够了。”予昭抬手抓住那人甩过来的鞭子,警告地瞪了那人一眼,不容反驳道,“每个人贡献一滴精血,用于绘制往生大阵,登人为防恶鬼舍生忘死,诸位总不能一点事都不做。”
予昭说完便要走,她在戎城的军队几乎死伤殆尽,她要重新征集人手,还要安置恶鬼来袭前紧急迁出去的黎民,再加上战场的处理,几乎忙得无暇他顾。
“害怕亡魂化作厉鬼卷土重来,不若将起全都打得魂飞魄散,这样可好?”瑶光婷婷袅袅地走过来,鞋底没有沾上一点战场混合着鲜血的污泥,“这样一来省事,二来一劳永逸,凤凰君觉得如何?”
只是人死了,投生之后或许还有好命,若是魂飞魄散可就什么也留不下了,忧戎怎么能接受,当即也忘了军中的规矩,越过予昭出声骂道:“你这女人,好歹毒的心肠,分明是有功勋而死,却要被打个魂飞魄散,罪大恶极之人尚且没有这样的待遇,你倒好,直接处以极刑!”
“好聒噪的嘴。”瑶光拧眉厌恶地看他一眼,不过微微一抬手,忧戎霎时间便叫一道掌风抽得嘴角流血,不多时,脸颊就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