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川看着失魂落魄的田盘,缓缓说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夫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军队的大小、强弱、功用等,永远都是变化的,并非一成不变的,根本不可能用简单的‘大一统’去概括。”
“训练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军队不易!让军队长期保持战斗力很难!最难的还是如何驯服军队,令其永远忠诚!”
“剑锋向外易!剑锋向内难!重剑无锋,难上加难!”
现场一片沉寂。
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岳川说的这番话。
就连葛氏等人,也一知半解。
他们终究是农夫出身,军队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也太过陌生。
田盘能够理解。
因为他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窘境。
田氏太庞大了。
父亲给自己留下的技击士实力遭到重创,田氏其他各分支实力尚存,尤其是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七十多个“亲兄弟”。
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只可惜,自己眼下无法驾驭。
国君那边也在积蓄势力,发愤图强。
田氏内忧外患,一切的一切都压在了自己肩上。
自己连田氏本族都驾驭不了,连孤家寡人的国君都压制不住,又如何去驯服军队,如何去奢望军事上的大一统。
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到时一旁的王竞择,陷入了深思。
他出身将门,从小就在父亲的熏陶下学习军事。
王竞择觉得,自己在军事上也算小有所成了,如果能独领一军,肯定能创下偌大声名。
然而听了岳川的一番话,王竞择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将军,声望达到巅峰的时候,便是死期。
一个将军,想要战胜外敌,必须先战胜背后的敌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老师是经历了什么,才能领悟出这番道理?
与此同时,田盘痛哭一声,悲愤的吼道:“圣人,大一统真的无法实现吗?”
岳川沉默了片刻。
田盘此时浑身瘫软,双手竭力撑在地上,全靠一股不屈的信念才没有倒下。
但岳川能感觉到,自己一句话就能成为压垮田盘的稻草。
叹息一声,岳川说道:“大一统可以实现,但大一统有利有弊!在我看来,大一统程度越高,统治阶层获利越大,与之相对的是被统治阶层受害越大。”
“大一统究竟好不好,要看你处在什么位置,为什么群体说话。”
田盘眼睛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就像无尽的绝望中看到一点萤火。
虽然弱小,却也足以比肩太阳。
“圣人,大一统有什么弊端?”
田盘没有问大一统的利处,显然他早就思考过,有自己的答案。
岳川回答道:“我们还以江海为例,百川东流,汇入大海。那么理论上说,江河大海都是联通的,一条鱼可以从小溪游入河流,从河流游入大江,从大江游入大海。”
“如果突然有一天,大海中出现了一种剧毒,这种剧毒非常恐怖,只需要一滴水的毒素,就能污染整片海洋,令海洋中鱼虾绝迹,化为鬼蜮。”
“然后,这些毒素顺着大江蔓延到大河,再从大河蔓延到小溪,最终,所有水族生灵死绝!”
“乡村、郡县便如江河、大海,君王颁布的任何政策,都能由上而下传递到每一个郡县、每一个乡村。”
“如果是善政,大一统功德无量。可如果是害政,大一统罪业滔天!”
“当今之世,国君暴虐,百姓尚可遁入山林躲避,逃往其他国家。可如果是大一统,百姓便如江河之中的鱼虾,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田盘默然。
岳川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再看水井、池塘、湖泊。它们不与江河交汇,所以能幸免于难,成为最后的净土、净水。”
“现在,你还觉得大一统好吗?”
田盘刚要说话,却被岳川竖起手掌。
“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一种粮食,因为它产量高,亩产可达千斤……”
“什么?”
琅琊的百姓们集体失声。
亩产千斤的粮食?
这是什么粮食?
岳川竖起手掌,接着说道:“这种粮食产量高,而且耐苦寒,不需要肥沃的土地也能种植。所以,它迅速成为百姓们的最爱,人们抛弃了传统的五谷,全都改种亩产千斤的粮食。”
“最终,亩产千斤的粮食完成了农业上的大一统,华夏大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所有农田里种植的全是它。”
“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作物生病了,这种病导致秧苗坏死,果实腐烂。更可怕的是这个病不但会污染粮食,还会污染土地,它的毒素可以在土壤中蛰伏上百年。”
“也就是说,未来百年这片土地都无法种植亩产千斤的作物,只要种植,就会发病。”
“疾病快速传播,所有的农田都颗粒无收。人们再想种植传统的五谷时,已经来不及了。”
“岁大饥,人相食!”
血淋淋的六个字。
现场所有人都激灵灵打寒战。
人们无法想象,如果农田里的粮食突然绝收,而且不是一城一地绝收,全天下突然都没有了粮食,会是什么场景。
岳川说道:“孔先生说过,君子和而不同!孔先生又说,大同小异,即便大同世界也需要细微的差异。”
“亩产千斤的作物固然好,但我们不能盲目种植。大一统虽好,我们也不能盲目追求。”
“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矛盾永远是对立又统一的。”
“如果你领悟不了这个道理,就不要妄谈大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