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的身子骨不行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就算瞎子也能嗅出来。
将死之人,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臭味。
这种臭味正常人闻不到,但猫嗅觉灵敏,能闻到这种气味。
所以民间有传说,猫会主动靠近死人,一旦死人被猫碰了会诈尸……
其实没那么邪乎,就是猫喜欢闻臭味。
不信脱了鞋试试,脚丫子越臭,猫猫越享受。
盲人失去视觉的同时,他们其他的感官会更加敏锐,当死亡的气味浓郁到一定程度,他们也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楚王的死基本是注定的了。
所有人都知道,便是楚王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死之间弥留之际的特殊状态,楚王突然摆脱了蛊虫的控制。
至少,不再被蛊虫影响得那么深刻。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快速闪过,白驹过隙般匆匆数十年。
泪水缓缓沁出,顺着眼角滑落。
绸缎衣料就像荷叶一样,滴水不沾。
经过楚王脸上那短短的崎岖,接下来一路坦途。
一滴又一滴泪水经过短暂的加速冲了出去,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最终,什么也没留下。
养由基疑惑的看了楚王一眼,许久之后,终于试探着问道:“大王?”
不自觉中佝偻下去的腰杆一点点挺立起来。
只可惜,楚王的身子太虚弱了。
以至于披风都撑不起来。
“养将军,孤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养由基立刻躬身拜下,“大王请说!”
“孤命不久矣,然我楚国外有强敌,内无储君,孤去后诸子争位,群臣拥嫡,必生祸端,恐为他国所趁。”
养由基很想说:有我在,看他们谁敢,大王尽管放心的去吧!
可是想了想,终究没说出来。
“孤拜托养将军,向诸子传旨,令其即日召集猛士、编练军队,以百人为限,百日为期,于郢都决战,夺取王位!”
什么?
养由基心中一惊。
王储的风向,真是一日三变啊。
刚开始说要再生一个,请自己当太傅;然后又说传位子申,请自己辅佐;现在又来这一套。
养由基很是无语。
大王是老糊涂了吗?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立储事关国本,又岂能朝令夕改?
楚王虽老,可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一言一字都牵动着成千上万人的利益。
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势力、派系在奔走、串联。
为的就是王储之位。
他们层层谋划,步步经营,蓄势待发。
却没想到,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大王又改主意了!
见养由基不说话,楚王回过头来,“怎么了?养将军。”
对上那双眼睛,养由基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楚王没有糊涂。
相反,楚王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数十年了,楚王的目光始终浑浊、涣散,隐隐中还有一丝丝呆滞。
而今天,楚王威棱四射,睥睨八方。
这强大的气势和虚弱的身子骨反差极大,大到养由基难以置信。
下一瞬,养由基单膝跪地,左手按着膝盖,右手握拳撑着地面。
“臣!养由基,领命!”
……
云梦泽边,子申拿出一张帛书,其中还卷着一支箭。
“前辈,这是养将军派人送来的,您看看吧。”
岳川没有看帛书,而是仔细把玩羽箭。
那是一支普通的箭,却又不是普通的箭。
说普通,是因为它的材料。
箭杆笔直,但并不标准,肉眼能看出其中的误差。
表面打磨也不光滑,能看到裂纹和毛刺。
就连尾巴上的羽毛也色泽斑驳,影响美观。
毫不客气的说,这就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小作坊产品。
但,这的确是楚国最顶级的箭。
对于楚国而言,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要说这支箭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其中有一道特殊的力量。
一种凝聚到极致的力量。
不是精气神炼化的灵力,而是更高层次,类似道的东西。
触碰到这支箭的瞬间,精神意念都受到触动。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一个张弓搭箭的身影。
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养由基了。
岳川没有继续观摩养由基的道,而是放下箭矢。
这一瞬间,他对“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鸡毛如何,令箭又如何,都是权、力的载体罢了。
类似的还有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人们常说“心意到了就行”。
眼前这支箭,就是养由基的“心意”。
他的心意已经送到了,接下来怎么做,就看收信人了。
“前辈,看样子我们的计划要有所变动了。”
岳川原本正琢磨养由基“令箭”的手段,琢磨着怎样才能活学活用。
听到子申的话,岳川笑着问道:“你觉得呢?你先说说对这道旨意的看法。”
子申显然已经深思熟虑,想也不想的回答道:“父王终于不糊涂了!”
“哦?仔细说来!”
子申答道:“太子出逃,王位悬空,别说我的那些兄弟,便是叔伯爷爷们,也都按捺不住想要一试身手。即便他们不想,他们身边的亲眷、臣属也会怂恿他们!”
岳川点了点头。
上位者做出的决策,未必都是自己愿意的。
准确说,上位者作出的绝大多数决策,都是妥协的结果。
王位的诱惑太大了,没有人能抵得住。
即便那些王室子弟、公族成员能把持得住,他们身边的人也会像洪水猛兽一样,冲击着他们的意志。
岳川心中暗道:不说别人了,自己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
子申接着说道:“王位的争夺,必定惨烈,我那位新娘怕是镇不住眼下的局面。父王此举,既是无奈,又是顺势。”
龙象般若用鼻子挠了挠脑门。
“呃,好复杂,你们人族的心眼太多了。想不明白,不想了。”
岳川哈哈大笑,“人族的心眼,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琢磨吃什么、怎么吃、吃多少。只有一小撮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又不去干活消耗体力,所以整天琢磨来、算计去。”
子申也跟着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笑过之后,他继续说道:“前辈,我猜测,父亲这是要借我的手清理国中诸方势力,为我即位后巩固权力做铺垫。”
“哦?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