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取经
作者:小寒豆   好韶光最新章节     
    朱品慧说什么也不动筷子,想把好吃的省给摄影棚里最辛苦的人。
    苏傲雪却执拗地夹了热乎乎的软糕,送到朱品慧嘴边。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苏傲雪难掩激动地告诉朱品慧,马忠合有多么令她佩服,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给出非常具体,而且符合中心思想的修改意见。说罢,她兴奋地转头,想要取取经:“马经理,你怎么做到的,思路这么活跃?”
    马忠合一点不藏私,笑呵呵地把他的秘诀交代出来:“想要创作怎样的人物,就要融入这个人物的处境中,当你和人物合二为一的时候,人物一定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会引着你的手写下剧情。”
    苏傲雪又看向朱品慧,凝神想了想,忽而有些气鼓鼓地叉腰说道:“所以,并不是男编剧写不好女性,而是他们放不下男人的身份,他们不愿意置身到女性的处境中!”
    朱品慧深以为然,道:“就像生长在城市里,尤其还出身中产以上的编导,他们总是写不好工人和农民的故事。让他们去车间、去田间,他们觉得起早很累、贪黑更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他们没有尝试过劳作,不懂得脚下生茧、手上起泡的辛酸。所以,他们下笔描写工农的时候,首先就要去写人家怎样无知识、怎样眼界低。鲜少有知识分子去关注,工农的时间被劳动占满,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获取知识、拥抱世界。”
    “可不是!不肯花时间走进人物的内心,以为写作技巧足够弥补缺陷,最后写出来的情节当然是别扭的。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提到妇人就要说她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们说话呀,更没有人在意她们的遭遇!如果不用歇斯底里的方式,谁会去注意她们呢?上吊,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抗争!”自从改稿会被迫中断之后,苏傲雪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说话了,脸上尽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喜悦。
    马忠合放下碗筷,眼中带着些许的沉重,说道:“工农同志、妇女同胞,一样都是被压迫的对象。他们的苦痛是说不尽、写不完的,不会因为挡住了一个出口,就没办法表达了。我一直认为,所谓的江郎才尽,就是创作者地位不高却自视过高的关系。他们没有真正地融入上层生活,却又不想再为弱势呐喊。而沉默,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冷暴力。看不清自身地位的创作者,往往因此而失语。”
    苏傲雪刚才还因为剧本未能过审而有些不平衡,在马忠合的循循善诱下,她接受了创作环境并不友善的现实。可是,环境恶劣也不意味着穷途末路。
    “我懂了!”苏傲雪很有悟性地接言道,“即便受到了限制,也不至于就写不出好的故事。被限制住的要不就是没能力的人,要不就是无法站在弱势的立场上与他们共情的人。我们有两万万妇女,就有两万万素材,那是根本写不完的!”
    朱品慧很满意地对着马忠合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苏傲雪的珍贵之处,她每次都能把挫折转换成更强大的能力。
    接下来的几天,苏傲雪直接在星火电影厂住下了。
    因为有朱品慧在,杜景堂对这里的人很放心,却克制不住地要心疼苏傲雪一天只睡两三个钟头的辛苦。可是,这事他就帮不上了,所能做的无非是每天下了班都来给她校对稿子。
    半个月来,片场的流程一直是苏傲雪半夜交稿,天不亮,蔡逢春就给演员们讲戏,然后开始紧张的拍摄。好在第四个故事是康美新主演,他们几个人之间配合默契,帮助苏傲雪扛住了现场飞页的巨大压力。
    到了快杀青的时候,苏傲雪咬咬牙熬了一整夜,终于提前把剧本写了出来。蔡逢春拿着稿纸开始分析剧情,而吴新杰和马忠合则忙着准备新的送审材料,确保尽快再次送审。
    张翠兰在每个单元里都有表演,这天客串完了最后一场戏。知道剧组最难的时刻已经熬过去了,于是忍不住告诉了苏傲雪一件事。
    “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江红梅生了个儿子,还没出月子,乡下的大太太就把孩子抱走了。她原本就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后半生的依靠,结果姜还是老的辣,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真是很遥远的名字了,远到苏傲雪得眯着眼睛好好回忆一下江红梅的长相。她想起了那场别有用心的同学会,那时的江红梅被顶得接不上嘴,干脆就挺着肚子做武器。现在想起江红梅当时那种模样,她对肚子的小靠山有多么得意呀!
    没想到世事无常,江红梅的张扬跋扈才过了几个月,便偃旗息鼓了。
    苏傲雪摇头叹息,道:“那她应该过得很难吧。”
    张翠兰向来和江红梅不对付,一点也没觉得她可怜,冷笑道:“当然!身上掉下来的肉被大老婆理直气壮地夺了去,心情怎么好得了,心情坏了身体当然会撑不住的。这也是她的报应吧,整天狐假虎威的,对谁都颐指气使的样子。现在,她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她也应该明白了,她再能生也没用。江立权也不管,孩子跟他姓,谁带不是带呢。下完了崽的小老婆,又丑又爱哭,不讨男人欢心咯。”
    苏傲雪默了片刻,倏然想起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翠兰神色一滞,很快就自嘲地哂笑起来:“我从赖贵真的公寓搬了出来,锦华那边就寻了个借口,和我解约了,为了生活我就去接女红来做。苏姐姐,你是知道的,堂子里的姑娘如果学不好琴棋书画,那针织女红就非得下苦功不可。我是学不来下棋画画的,倒是有绣花的本事。靠自己一双手挣口粮,也挺好的。”
    苏傲雪不由感慨了一句“你长大了”,然后,替她架起了散落在耳边的厚重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