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耳听八方
作者:小寒豆   好韶光最新章节     
    片刻后,未婚小夫妻的绵绵情话就喁喁地传进了老人家的耳朵里。
    “三哥……我在梦里也会想你的,你呢?”苏傲雪以为这里只有他们,用的称呼就是最为亲昵的“三哥”。
    杜景堂没有说话,只以一个绵长的吻作答。
    吕英是过来人,知道自己该走了。
    走进船舱,人声逐渐嘈杂。走不到两步,吕英就碰见了两房娘家的堂姊妹,二人脸色都沉沉的,说着话还会擦一下眼角,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因为三个人是正面遇见的,吕英不能装没看见,便关切地问道:“在聊什么?”
    “聊咱们的表姑父。”
    吕英转了转眼珠子,又问:“是比我还小一岁的那位表姑父?”
    像这样年纪和辈分乱了套的亲戚,大多是远到出了五服的,平时一年难见一面。
    两位堂姊妹就解释起她们为什么会因这样一房远亲落泪:“今天没上船。听说是为了给家里人买最后一顿小馄饨,跑去了华界,一晚上没见人回来。”
    “虽然说起来有些冷血,可难道一家子都为这个留在上海吗?多待一天也许家里就要少一个人的。所以,只留了大儿子四处访消息……”
    说罢,她们便也好奇,上船到现在居然还没见过杜守晖。
    吕英脸色霎时白了,好在夜色很暗,船舱过道的灯也昏昏的。又恰好走到了房门口,吕英故作镇定地道了声晚安。
    等天亮吧,天亮了就用不着她开口了。管家会找个码头略作停靠,然后上岸去买当天的报纸。一旦消息传开了,大家或慑于她这未亡人的煞气,或同情她遭此大劫,应该不会再追问她这些了。
    至于人情礼节上的事,养了那么多儿女,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傲雪凭借特别的方式,记住了杜景堂的几位嫂子和弟媳。因为这几个人看苏傲雪的表情最复杂,而且总不放过任何可以审视她的机会。
    据杜景堂说,他的大哥其实是杜守晖乡下的糟糠之妻所生,自杜景堂有记忆时,这位大哥的性格就一直是唯唯诺诺的。所以,他娶的妻子也学了他待人接物的方式,纵使心里有怨言,也不敢记恨任何一个。尤其是杜守晖出了事,他们夫妻的处境就更像寄人篱下了。
    下边还有两个弟媳,最小的少奶奶,是因为战事骤起,匆忙从简就嫁进杜家的。这位小弟媳只是好奇苏傲雪,有机会就要多看两眼,唯有大房的弟媳敢和二嫂同气连枝,一道恶狠狠地瞪着苏傲雪。
    人丁兴旺是所有大家庭家长的期盼,可人多了心思自然少不了。
    苏傲雪知道杜家女眷对自己敌意源于财产分配,虽然她一点念头也没动,但想来说了也没人信,便愈发把心思和时间都用在排演话剧。
    船上空间有限,他们干脆就在甲板上讲戏、排练。普通人对演戏这个行当,都有很深的好奇心,既想知道话剧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更想了解银幕里的明星在现实生活中会是什么样子的,因此围观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看完排练之后,自然有人回去议论杜家三儿子找的未婚妻很威风,只要她一开口,那些大明星都得乖乖听话。
    关于苏傲雪的种种传说,或褒或贬都有,不同的人听了自然就有不同的想法。
    吕英自从那天听说了远房表姑父恐怕凶多吉少之后,对杜景堂再婚的事情,就彻底看开了。也许正是应了这小子从前那句话,炮火一响,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还谈什么门第呢。
    等在武汉安顿下来,吕英决定也把他们的事办了。只要结了婚,苏傲雪能一心一意放在儿子身上,她这当妈的也就放心了。
    船行得再慢,也即将进入武汉地界了。
    管家上岸买报纸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每天都把报上的新闻,拣重点告诉吕英。
    “昨天重庆的大米每担涨到十二法币了,麻油每担是二十块五毛,食盐是九块二,白糖比麻油还贵一点,每担是二十块九毛两分。”
    在船上晃久了,吕英整个人晕沉沉的,眼珠子转了两周,最终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摇头笑问道:“你给我算算,兑成美金是多少?整天摇摇晃晃的,我这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
    “这可说不好。”管家咋舌道,“原先一百法币兑三十美金,有浮动也就跌个一二美金。可这阵子重庆那边闹了一场提存风潮,银行不得不停业,形势很不明朗。所以,我这两天除了留意武汉的新闻,就格外关注了一下重庆的物价。”
    “也许明天一睁眼,就不是这个行市了。”吕英深知简简单单“提存风潮”四个字,可能会牵出一场波及全国的危机。她不安地捻着手里的佛珠,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法币是南京政府推出的货币政策,但自颁布以来,内行认为闹出的是笑话,而压在百姓身上就是苦不堪言的人祸。哪怕是家徒四壁,也还要再被盘剥掉最后一层皮。
    吕英的身子随着浪头颠了两下,忽而想到了一些遥远的记忆。想起自己年轻时,作为一个进过洋学堂的进步青年,每天都怀着憧憬,等着看革命党又会发表怎样振聋发聩的高见。那时的她对什么新鲜事,都抱着纯粹的希望。国民革命、自由恋爱……她觉得自己是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在期盼中,迎来了民国肇始、北伐胜利……可是,到了她知天命之后,渐渐觉得自己从前相信的一切都变了,她的爱情破灭了,而所谓的革命也只是让权贵更加大权独揽、更加腰缠万贯,穷人则连避雨的瓦棚都快盖不起了。
    现在,吕英也不敢庆幸自己家里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有钱却没有根基的富户,只能在和平的时候享福,一旦时局有变,他们往往是最先出事的一群人。
    在把家里这副重担交给儿子们之前,吕英得咬着牙,想办法在武汉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