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其乐融融。
    借着酒劲儿，杨毅连吹带捧，几次把话题引到方明的职业生涯，暗地里探寻方明、李东旭和黄老板间的关系，方明不疑有他，似乎真正地没把俩人当外人，竹筒倒豆子般滔滔不绝。起初的时候，展鹏还不着痕迹地拦阻了两次，但看着方明兴致勃勃的样子，再加上方明讲的很多事，尤其是与李东旭有关的部分，他也是第一次听闻，暗自也很感兴趣，就随他去了。
    一场酒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眼见得杯中的酒见底，方明意犹未尽，提议大家换个场子继续战斗，展鹏以第二天还要工作为由，坚决地拒绝了。方明仍要坚持，杨毅也说差不多了，找个周末的时间再好好聚聚，方明才作罢。
    杨毅和方明都开了车，分别在手机上约代驾。
    “你跟我们俩谁走啊？”方明问展鹏。
    “我和杨毅顺路，就不折腾你了。”展鹏站起身，把剩下的一瓶酒塞到方明的怀里，开着玩笑说，“要是还不过瘾，自己回家被窝里喝去吧。”
    代驾很快都到了，在停车场和方明告别，展鹏和杨毅并排坐到汽车的后座上。汽车转了个弯，驶入马路，在夜色中向展鹏家的小区开去。
    杨毅偷偷看了看身旁的展鹏，展鹏半眯着眼，仰躺在座位上，呼吸中带着浓浓的酒气。杨毅按下车窗玻璃，点了两根烟，塞了一根到展鹏嘴里，展鹏才睁开眼，冲着杨毅笑笑，接过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俩人一时无话，都静静地抽烟，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展鹏突然开口，对杨毅说，“方明这家伙，以前还真没见过他这么能侃。”
    “兄弟们投脾气吧。”杨毅嘴角浮出笑意。
    展鹏侧头看了看杨毅，沉默片刻，继续说道，“那小子的话，听听就好，也不能全信。”
    杨毅一愣，随即脸上堆笑，对展鹏说，“那哥们挺实在的，我心里有数。”
    “实在？”展鹏咧了咧嘴，点点头，“嗯，好一个实在。”说完，头一扭，独自默默抽烟，再不出声了。
    这多少出乎杨毅的意料，狭小空间内的沉默，或许令两个人都感到一丝尴尬，和展鹏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好在路途不算远，一根烟抽完没多久，展鹏住的小区就到了。
    依照展鹏的指示，司机把车开过了小区门口，停在了路边。杨毅和展鹏一同下了车，杨毅一只手握着展鹏的手，另一只手拍着展鹏的肩膀，见展鹏还算清醒，刚要告别，展鹏闲着的另一只手却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和火机。
    “抽一支再走吧。”展鹏斜睨着杨毅。
    “行啊。”杨毅欣然应允。
    两人低头点了烟，走到人行道上，夜风袭来，吹得树枝轻轻摆动。
    展鹏吐了口烟，定定地打量着杨毅，夜色中的眼睛熠熠发光。杨毅略感诧异，却又无从开口，只能回望着展鹏，心中一片忐忑。
    接连抽了几口烟，展鹏才双眉微蹙，对杨毅说，“你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怎么了，展哥？”杨毅憋闷了半天，总算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那个宋晓辉，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展鹏依旧盯着杨毅。
    “宋晓辉？只是我教练啊。”杨毅万万没想到展鹏会问这个问题。
    “只是教练？”
    “不然还能是什么？”杨毅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或者也能算哥们儿吧，这俩月我们交往算多的。”
    “没有别的关系？”展鹏紧追不舍。
    “还能有什么？”杨毅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比如像——”展鹏迟疑着，继续说道，“你和王可。”
    “怎么可能啊？”杨毅愣了下神儿，面露苦笑，“展哥，你把我杨毅看成什么人了？”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杨毅注视着展鹏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
    “如果只是这样，”展鹏似乎松了口气，“那这一段时间，你俩少接触一些吧。”
    “为啥啊？”话刚问出口，杨毅就明白了展鹏话中的含义，不敢置信地问，“你们还在怀疑我们？”
    展鹏叹了口气，没说话。
    杨毅摇了摇头，嘴角咧了咧，“展哥，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和宋教练才认识两个月，我们没有谋害王可的动机。”
    展鹏歪着头冲着杨毅吐出一口烟，“那没事儿就少往一起凑，添什么乱？”
    “我们就没事儿喝喝酒。”
    “他没在你家住过？昨晚不也是在你家吗？”
    杨毅瞪大了眼，说不出话。
    “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己还不检点些，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坑里跳，”展鹏又想抽烟，发现手中只剩了烟蒂，悻悻地扔到脚下，“少给我们添点儿乱，避避嫌，好不好啊，大哥。”
    杨毅见状忙递上烟，帮展鹏点着，自己也续了一根，平静一下情绪，对展鹏说，“展哥，我明白了。你能和我说这些，老弟谢谢你。”
    “谢个屁啊？”展鹏猛地吸了口烟。
    “我做刑辩的，还不明白这些事儿啊？”杨毅摇头叹息，“老弟让你为难了，真的谢谢你。”
    “你说你——”展鹏蓦然瞥见杨毅眼中的痛苦，叹了口气，换了语气，“杨毅，我知道出了王可的事儿，你心里难受，但你是个爷们儿，挺一挺，难熬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听哥的话，这段时间和别人尽量少来往，尤其是你那个教练。假如自己真闷得慌，想找个人陪陪，实在不行你就找我，反正我这算职务之便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展哥，我知道了，”杨毅吐出一口烟雾，“其实不瞒你说，早晨我刚决定，要和教练少来往。”
    “哦？”展鹏皱了皱眉。
    “假如王可真是——”杨毅摇了摇头，“我不想再牵连任何人。”
    展鹏望着杨毅，眼神复杂。
    “我真是那么想。”杨毅补充道。
    “所以你在查断指？”展鹏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杨毅闻言一愣，怔怔地说不出话。
    “所以你在查正兴？”
    杨毅依旧没回话。
    “我不是不让你查了吗？”展鹏没好气地说。
    “展哥，我能不查吗？”
    展鹏望着杨毅，沉默片刻，深深地吸了口烟，一仰头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你查到什么了？”
    杨毅犹豫着，没开口。
    “查到新疆的那家公司了？”展鹏问。
    杨毅心中一惊，忙问道，“你也在查？”
    展鹏眨眨眼，嘴唇动了动，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你办的那个拆迁的案子，背后的老板是正兴，你查到了，是吗？”
    杨毅缓缓点头。
    “还查到什么了？”
    杨毅缓缓摇头，又问道，“你呢？”
    “我也是。”展鹏顿了顿，把视线移向黑暗的树梢，“然后我决定不查了。”
    “不查了？难道是因为——”杨毅后背一阵发冷。
    杨毅的话刚说到一半，展鹏就把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扶住杨毅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杨毅，我看不了你这样子，你别再查了，让我来，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