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民的圣旨还没到睦州,但是郑三桂已经提前接到了圣旨要到的信息。
没错,每年这个时候,朝廷承诺的岁赐就会下来了。
但是今年肯定是不寻常的一年,睦王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全国各地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旱涝灾害的事情,而且根据可信情报,不仅会影响今年,来年还会受影响。因此岁赐能有多少,睦王其实并不抱很大的期待,他只是想知道最终的结果而已。
其实,睦王的内库已经装满了金银,这还是建立在前两年已经完成了库房扩建的基础上。每年坐享二成的全国税赋,不是说说的。
虽然加固城墙、给戍边的战士们发发粮饷这个是必须的,但是也不可能用这么多。所以睦王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远比皇帝要富有。相比孙世民对臣工们的抠门,睦王的奖励那是让朝廷的所有大员们都觉得眼红。因此,现在京都的高档青楼,花魁们最喜欢的客户不是朝廷的二三品大员,而是来京公干的六七品睦州官员,出手拿真的叫豪爽。
对于还在路上的圣旨,郑三桂心痒耐难,他真的很想知道,今年孙世民这么困难,会不会铤而走险做假账。其实,跟皇帝在睦州有众多线眼一样,睦王同样在朝廷安插了大量的暗桩,从各类汇总的信息来看,虽然准确的数据不知道,但他已经预估出今年全国的税赋大约是三千三百万至三千八百万两之间。他真实想法是通过皇帝对于岁赐的处理了解朝廷的实力究竟到哪里。说真的,他还真的期待皇帝做假账,或者求自己与他共克时艰。他一直在等待着问鼎天下时机的来临……
岁赐的消息要等真正的圣旨到了才会揭盅,现在还有一些事情要必须提前做好准备的。而这些事情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查漏补缺。
睦州蜂巢的成立,建立在一套很严格的用人标准之上:在睦州无亲故的不要;胆怯者不要;根骨不好者不要。反正那些年流民多的是,大把的备用人员。但就是在这样的严苛标准之下,居然还混进了一个展光风。那么蜂巢里,类似展光风的人究竟还有没有?
在展光风的身份被曝光后,睦王已经着手开始详细审查了。另外,现在坊间有一些不利于郑端允的传闻,而且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明显又是泄密,这个事情也必须查清楚。
郑三桂在书房中召见了侯虎,身边还有他最得意的儿子——郑端熊,郑端熊还没满二十岁,长身玉立,相貌堂堂,与郑三桂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与郑三桂不怒而威的面相不一样的地方是,郑端熊永远给人一种温暖、平易近人的感觉,嘴角永远挂着那和煦的笑容,但若你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就会发现那双温暖的眼睛中会时不时闪过一丝骇人的神芒。
“王九找到了吗?”郑三桂沉声问道
“找到了,失踪死士王九尸体被发现在城郊十五里的乱葬岗,从尸痕上判断,已经死了半月。致命一击在颈部,经验证是剑伤,杀手出剑很快,估计在六级高阶,甚至七级以上。”侯虎躬身回答道。
郑三桂眼中精芒一闪而过,“他的家人呢?”
“回王爷,根据之前的登记,王九父母尚在,去年也娶妻。根据邻里所言,王九一家平平凡凡,大约十年前因战乱逃到睦州,当时王九才七岁,父亲是个木匠,做出来的产品不算好也不算坏。母亲韩氏爱去邻里拉瓜,去年娶的媳妇则刚好相反,并不爱抛头露脸。他们一家在王九失踪前一天便对外说到邻郡探亲。我们的人在他们家中并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郑三桂鼻子重重地哼了一下,叹道“是谁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在我身边埋刺?居心叵测啊”
侯虎一时不知道如何回,恭敬地垂手站立。
“王九只是一个死士,是如何知道这么多信息的?”郑三桂问道。
“禀王爷,王九案发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暗中向各个陪同审问的同僚打听审问情况,然后对多方信息汇集拼接……”侯虎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不时用眼角偷瞄郑三桂。
“此次涉及到多少人向王九透露消息的?”郑三桂沉声问道。
“经核查,此次涉案一共二十七人。已经核查过了,这些人身份没问题。估计就是在无意识中被王九套了话”侯虎答道。
“当然是没问题了,有问题的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郑三桂冷嘲道。
侯虎脸色一红,不敢多辩解。
“泄密者警惕性如此弱,以后也是一个心腹大患,全部杀了。他们登记的家人男的全部编入墙工,造苦役;成年女子全部编入军娼;未成年女子入奴籍。”郑三桂冷冷地宣布。
侯虎躬身领命后,双手奉上一本册子道“王爷,此乃展光风,即化名杨元完整的档案”
郑三桂面无表情地接过册子,鼻子冷哼道“蜂巢做的真的密不透风啊”
因为的确是自己管辖的团队出问题,侯虎也不再多言解释,只是心里忐忑地坐在一边。
郑三桂看得很认真,这个册子是侯虎他们对展光风的详细调研情况,包括自展光风编入蜂巢的记录、训练、奖惩等事无巨细记录在案。郑三桂并不关心这些,引起他兴趣的是展光风的家人部分,“展光风登记在册的家人有哪些?”
“回睦王,登记在册的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姑姑——杨飞絮,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及还不满十岁的儿子。经查,他们都是当年逃难民众。在当时的安置区里结识。
后来,死士营组建时,我们的一个名为张山的招募头目觉得展光风根骨还可以,就招了他进来。但是因为当时逃难人太多,几乎都没有‘户碟’和‘公凭’等材料,所以并未对杨飞絮与杨元绍的姑侄关系进行确认。但张山当时也算是尽职,也对展光风的底细进行了排查,上门看过展光风的家人,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所以误以为杨飞絮是杨元绍的小姑。现在张山已经知道自己当年犯下识人不明的错误,主动交代,已经被收押。张山人也算是可靠,不知该如何发落?”
郑三桂的咽喉动了一下,刚想说“杀了”的时候,突然想起,若非这次展光风舍命相护,郑端允很可能就没了,而且展光风毕竟认识这个张山,朝廷对展光风的处理还没下,虽然展光风也肯定猜到自己会查他,但是表面上还是不要做的那么明显。张山估计不大会是敌人安拆的碟子,留着问题也不大。想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并非故意犯错,这种小事你来负责即可”
“是”侯虎轻轻舒了一口气,张山这些年来一直对自己孝敬有加,这次为了脱身,连最心爱的小妾都给自己送过来了,因此刚才特意给他说了两句好话,心想“张山,老子这次救了你的狗命。你的小妾我多用几天再还你”
郑三桂当然不知道侯虎的龌龊心思,因为此刻他被一段内容给吸引住了。
是典当行的记录信息,因为这段涉及到展光风去典当郑端允赠送‘玉镯’的情景,侯虎猜测郑三桂会关心,所以特意将典当铺的相关记录以附页形式插在汇报材料上。
典当的记录清晰写着“杨元绍 成武二年十二月二十八 典当翡翠玉镯一个 活当 100两 月息十分”,旁边有一个插图,是当铺的画工画的图案。很多当铺为了让当物存档,都会聘用当地精于画作的画师描画当物,而这个画师明显是一个功力很好且注意细节的人,那个玉镯画的栩栩如生,明显不是什么凡品。
看到这里,郑三桂内心不禁骂当铺奸商,他清楚自己女儿那个玉镯的价值,不要说100两,即使增加十、百倍都买不到;但是他同时也微微感到展光风的真诚,因为展光风那时是用活当,而非死当,意味着展光风当时是打算宁愿给高息也要取回来的。
这里要说明一下,何谓‘活当’,活当就是典当人最终是希望赎回物品的,相当于现在的抵押贷款,典当行赚取的是利息收入。对于活当,典当行会压低典当价值,并提高利息,最终迫使典当人因为不及时缴纳利息,放弃赎回权。
睦王微微点头,接着看下去,接着下面是三条准时还息记录,每月十两。
后面紧接着又是一条典当信息“杨元绍 武成武三年三月二十八 典当破损金钗一把 死当 200两 ”旁边同样是画着金钗的样式,那个典当的画工的确画的很好,虽然金钗应破损,但是图上的金钗刻画得非常传神,且注意细节,甚至金钗尾的一道容易让人忽略的阳雕花纹都被够画了出来,记录中的金钗簪头不知怎么的已经损坏,本来该是空心球状的簪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完全砸坏了,簪上的珍珠配饰已经不见,金钗头被砸成了一大团。
接下来就是一条赎回记录“杨元绍 成武三年三月二十八 赎回翡翠玉镯一个 100两”
郑三桂在看材料的时候,郑端熊也在旁边看,他很仔细看着图案上的金钗,自言自语道“展光风从何处获得此金钗?从而赎回玉镯?”
“禀少主,因为王爷要求情况未明之前,不得审问展光风家人,所以展光风一家虽然已经被我们监控起来,暂未盘问。您看?”侯虎恭敬地回答,对于这个惯于笑里藏刀的郑端熊,他其实内心非常忌惮。
“端熊,看出什么问题了吗?”郑三桂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长子,对于这个长子,他非常看重,若非郑端熊并非嫡子,早已立为世子了。
“父王,孩儿觉得这个金钗很有问题”郑端熊沉吟道“从画册里的金钗的图像,可以想象这把金钗押当时,应该是钗头损坏,而且损坏程度非常严重。试想想,金虽然软,但是簪头部分金属密集,其实并不容易压扁,从这个图案看来,感觉钗头好像是被人用砖头等硬物刻意砸扁似的”
听到儿子说着刻意砸扁时,郑三桂神情一凛,沉声道“你说展光风当时抵押的这个金钗,是刻意砸坏金钗,想隐藏金钗的什么秘密?”
“展光风当时应该十岁左右,未必是他想隐藏什么,而且若这个金钗是他母亲展杨氏留下来的遗物,那么更说不过去了,因为展杨氏应该是穷困潦倒,是被饿死或病死的,不可能有金钗不去抵押活命。”郑端熊认真分析道。
郑三桂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露出赞赏之意,“那么你觉得这个金钗是怎么一回事?”
“要想知道这个金钗的秘密,最好是找到这个金钗,并把原来模样给还原了;另外更重要的是,要探出究竟是谁给了展光风这把金钗。”郑端熊继续分析道。
“我儿说的是,侯虎,如今金钗在何处?”郑三桂向侯虎问道。
“禀王爷,我们盘问了典当铺很久,据他们的说法是,因为金钗当时破损,而且是死当,再转卖出去价值不大,因此典当行直接将金钗当废金融化再使用了”侯虎恭敬地道。
“嗯,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若我没估计错,给展光风金钗的人之所以把金钗砸烂,目的就是让典当行最终不能将金钗还原,当成废金来处理。这把金钗绝对有问题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做第一步,让饰匠们按照图册能否还原出金钗原来的样子,至于展光风,我们应加强监视,但不能打草惊蛇”郑端熊自信地继续道。
郑三桂点头道“我儿心细如发,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嗯,追查金钗的事情可以让朱欢协助做。至于监视展光风那边还是由侯虎来跟进。”郑端熊躬身答应,内心因郑三桂的认可微微有点得意。其实,他对那个金钗感兴趣还有一个原因,他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只是他现在还不敢肯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