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忘尘走到正厅的时候,桌边的儒雅公子手摇折扇自顾又饮了一杯茶,含笑道:“三皇子今日心情很好。”
慕忘尘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轻啜一口,瞄了一眼他那素净的扇面,摇摇头,嗤道:“这么冷的天,你也是扇不离手,真真是周身的酸儒味儿。”
郑良允夸张的嗅了嗅,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嗯……好浓的味道。”
慕忘尘不自觉上扬了唇角。
“我身上这俗不可耐的酸儒味儿,自然及不上……三皇子身上的檀香味儿,三皇子几时开始信佛了?”郑良允缓缓摇着折扇,淡淡的揶揄。
“少拿我打趣,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郑良允收了调笑的神色,正经道:“太子近日夜夜惊梦,我瞧着,他此刻思弦绷得过紧,想请示下你,是该给他松松弦呢,还是……干脆直接将那弦彻底拧断呢?”
慕忘尘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低眸沉思,片刻后,轻轻勾了唇角:“不必着急,他还有些用处,正好我还想送他一份大礼。”
“什么礼?”郑良允问。
“鬼月盟。”
“已经暴露的棋局,的确早早处理了好。”郑良允轻轻颔首,手中的扇子缓缓摇着,冷笑道:“皇上轻轻松松就整肃了内阁,户部,吏部全部换了血,姜还是老的辣啊,等二皇子带着军功回来,想来外忧内患都收拾干净了吧。”
慕忘尘道:“再干净又如何,也得要慕屹川有命回来才行。忆浮宫近来可有动静?”
郑良允无奈摇头,“忆浮宫严密得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皇上日日腻歪在里头,南越国那病殃子,想来还真有些本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能找到破绽的,不急,慢慢来。”
“她……还好吗?”郑良允再抬眸,眼里冷然。
慕忘尘睨他一眼,轻蔑道:“你家世显赫,才华洋溢,想攀上你这门亲的女子,门槛都要踏烂了吧,怎么就……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
“自古书生爱风流,青楼女子又如何,坎坷身世是她能选的吗?她身贱心不贱,怎么就不比那些名门小姐清贵了?”郑良允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激愤地道。
“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慕忘尘执起他的扇子,殷勤的给他扇了扇,笑道:“脸都气红了,静静心吧。”
郑良允回归冷静,诧异的打量慕忘尘,这个人,今晚很不对劲,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人向来浅淡的眸子比平日多了些流光……
“你放心吧,现在的她,还是好手好脚的,我可是一根毫毛都没伤呢。”
“慕忘尘,你不觉得你的手段过于卑劣了吗?难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的把柄也被人捏住,受困于人?”
“哈哈哈哈……郑公子是在跟我说笑话吗?我孤家寡人十六年,无亲无眷无顾,皇上年年派来如花美婢,有多少我都照收不误,他可有抓到过我一丝把柄?
不过皇上的眼光着实不错,那些美人皮,做起纸鸢来,手感顺滑,飞得尤其高,等今年杨柳绿时,我给你府上也送几只,如何?”
慕忘尘凑近他,声音阴柔:“还是说……你更期待枊莺姑娘的那只……”
郑良允蓦然揪住慕忘尘的前襟,凶狠地道:“慕忘尘,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哪怕跟你同归于尽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郑公子今晚是吃炸药了吗,我说送你们一只情人纸鸢,春来时可以一起放,你想到哪里去了,亏你满腹诗文,脑中不装风花雪月,怎得思想如此龌龊?”
郑良允余怒未消的松开手:“论龌龊,我可及不上三皇子!时辰不早了,告辞!”
慕忘尘坐着不动,淡笑道:“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这些自诩清高,良善的人,做的龌龊事怎么就是大义,就是情怀呢?”
郑良允脚步一顿,回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当年郑夫人生不出儿子,将刚出生一口奶都没吃上的亲生女儿随意处置,就这么换了你回来,宝押得不错,你果然争气,也稳固了她的地位,郑老爷再多女人,郑府也没有一位公子能及得上你。”
郑良允心头一颤,“你……你还知道什么?”
“那柳莺本是郑家小姐,因为你偷换了她的一生,你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在风餐露宿,你在读书写字的时候,她在弹琴唱曲供人取乐……”
郑良允红了眼眶,心头愧疚更甚,攥紧了拳头,抬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慕忘尘怜悯的盯着他,抚额大笑:“你以为找到她,救赎她,就可弥补你心头的亏欠,殊不知,却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火坑,她成为了你的软肋,正好为我所用,她平静的生活因你再次改了方向,你说说遇上你,她是不是太倒霉了些?”
郑良允恨声道:“慕忘尘你这是什么扭曲的歪理?你不抓她,拿她来威胁我,我需要跟你同流合污吗?”
慕忘尘微微扬手,笑道:“我只是用这手轻轻推了一把,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论。”
郑良允反复回味着慕忘尘的话,思绪惘然的回到了太子行宫。
“大人,您可回来了,太子急着找您,都快急疯了!”小太监连忙拉着郑良允入内屋。
太子坐在床上,牢牢用被子裹着自己发抖的身子,听到郑良允回来,鞋都顾不上穿,朝他跑过来:“良允,良允……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郑良允心内疲惫,轻轻推开他,道:“睡不着,出去转了转,我出门时,太子不是睡着了吗?又做噩梦了?”
“父皇将先前支持我的人都换了,如今朝堂上已经没有为我说话的人了,都是……都是看我笑话的人。我害怕……害怕上朝,说什么错什么。”
郑良允取过鞋为他穿上,“太子无须担忧,我今晚正是为此事反复思量,已想到对策。”
太子眼睛一亮,拉着他的手:“真的?”
郑良允点头,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