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全场寂静，巨响的巴掌声响应在各人的耳朵里，不只是当事人懵了，场外的旁观者也懵了。被打的人，是高三3班的赵芸，一个在大家眼里和张蕊没有多少交集的人。
    几分钟前，争吵不过，扬起来的巴掌正准备落下时，一只手恰时抓住了手腕。疼痛并没有到来，张蕊迷惑又茫然的睁开眼睛，她的母亲是一个固执且偏执的人，不允许任何事脱离她的掌握并且丢她的面子，今天的事，绝不会罢休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白熙的手抓住了她母亲的手腕，顺着看过去，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一张脸转过展颜一笑，洒脱又自信。张蕊愣了一下，顿时更疑惑了，赵芸？怎么是她？她凑上来做什么？这不是引起误会吗！
    校长室外，林汐伸出去的脚不动声色的向后移了移，呼吸微微轻轻的松了松，神情骤时微微松懈下来，一副无所事事的慵懒的看戏的姿态。
    “你是谁”？张蕊的母亲收回手，警惕的瞪着她，忽的灵光一闪，微微气愤，“你不会就是教坏我女儿的人吧”？
    赵芸还没有开口解释，就被张蕊一把拉到背后，“她只是我的同学”。她既无奈又难受的说道，“母亲，这件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们回家，我会和你好好解释的，好不好？我们不要在这里闹呢？现在全校师生都在看笑话呢？我们的家事，能不能回到家解决”。
    不知是哪句话又惹怒了她的母亲，她气笑的质问道：“看谁的笑话，又是谁闹出这些笑话的，如果不是你……”。她哽咽着，一双眸子通红，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词，“你究竟要妈妈怎么办，妈妈只是为你好呀，妈妈只是想保护你呀，你是我的女儿，我会害了你吗？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妈妈一点？为什么不能乖巧一点，我明明记得，你很乖的，你是家人、街坊邻居甚至是所有人中的乖孩子呀，怎么会突然变得…变得…这么……叛逆呢？你不该是这样的，就是有人带坏了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你喜欢乖孩子”。积淀许久的情绪终究还是爆发，两行泪无声的滑落，她扯了扯嘴角，试图向母亲挤出一抹笑，“因为这样能得到你的关注，能得到你多一秒的注意和问候，我不是乖孩子，我也并不温柔，我也不善解人意，你口中的完美女儿其实并不完美，她是残缺的，是有缺点的，却偏偏是你的女儿，但有一点却是没有错，我是一个胆小鬼，很害怕搞砸许多事，面对许多事，我想要你开心，我想要你的关注，我想要活得潇洒且自在…”。只为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爱之所爱，厌之所厌，她在心里偷偷补充，“可是我好像做不到，母亲，我也就勇敢了这么一次”。
    母亲眼睫微颤，眼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缓缓滑落，嘴唇翕动，一时之间，她似乎忘记了要说什么：“………”。
    校长室外的林汐听着这些话蹙了蹙眉，很熟悉，她也同她说过，她勇敢了一次，她当时以为是指赵老师的那件事，可现在看来，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她的母亲摇了摇头，通红的眼眸写满了不可置信，闪躲着，还在强撑着，“不对，不是的，你才不是这样，你从小到大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她带坏你的”？食指忽的指向张蕊护在身后的赵芸，“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的女儿，为什么要带坏我的女儿，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变成这样”？
    “母亲”。张蕊气急了，无助的喊出声，“都说了，不关她的事，我和她只是同学，你为什么不能听听我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一句话点火，她的母亲火气瞬间上来，声音听着有些崩溃，“那你告诉我，你日记里写着的‘她’是谁，不是她又是谁”？
    “要找出这个人才能罢休吗”。
    声音很轻，却有力，人群默契的安静，林汐眯了眯眼睛，定定的望着校长室的三人，摸不清情绪。张蕊回过头，满眼疑惑和紧张，赵芸是知道日记里写的她是谁的，猜也能猜的出来，也只有她知道。她顿时乞求的望着她，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薄唇轻启，“别说，求你”。至少不要在她的面前说，同学老师面前说，母亲面前说。
    眼神有意无意的往林汐方向瞟，忧伤且无助崩溃，怎么办，她要知道了，她会厌恶她吗？会嫌她恶心吗？她这么好，一定不会的，但她会躲着她，她不想她躲着她。
    面对她的乞求，赵芸弯唇一笑。张蕊母亲果然顺着问下去，“是谁”？
    “我呀”。
    “………”。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张蕊懵逼了两秒，气急，“你瞎说什么呢”？
    赵芸没有管她的质问，大大咧咧的一笑，抬起手臂搭在张蕊的肩上，头微低，暧昧的凑近她的脑袋边，“我是同性恋，从小就是，就是你们口中的，令人作呕和不耻的那种病，我追的她，可她怎么也不同意，于是我就开始死缠烂打，毕竟我这个人脸皮厚嘛，我生了病，于是我想拉她下水，想要她也生病，毕竟…我这么恶劣，我就喜欢看清纯乖巧的小白花被折断的，自愿沾染俗气的烟火气的那副场景，所以我死命的纠缠她，妄想………
    “啪……
    一个巴掌，隔绝了所有接下去的话。
    张蕊母亲气的身体发抖，“所以你就要毁了我的女儿，所以你就因为自己是…残缺的，就要同样的毁了我的女儿吗”？
    赵芸眼睫微垂，嘴微张，轻轻道：“对不起”。
    “母亲”。张蕊反应过来，急忙护在身后，转过头小声的问她，“你胡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看出来吗？你的母亲如果找不到人，是不会罢休的，你想要她被发现吗”？赵芸反问，看见对方微滞的表情，艰涩的勾了勾唇角，“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所以不要再哭了。
    张蕊：“………”。
    “小蕊，你过来”？
    “母亲……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随即好笑的点点头，意识似是有点不清醒，“对，你现在叛逆了，你生病了，你被她蛊惑了，带坏了，本就不会听我的话”。
    校长的桌子上的一个坚硬的笔盒被猛然拿起，又被扔了出去。张蕊反应迅速的拉住赵芸往旁边一躲，笔盒擦耳而过，然后………
    林汐烦躁的“啧”了一声，揉了揉被磕破的额头，一丝湿热，她垂眸望了望，一片模糊，才想起眼镜被砸在了地上，于是凑近了一些，眼睛微眯，隐约看见了中指指尖上有一抹红色的血渍，呵，很好，又一次破相了，再次变得不耐烦，刚蹲下身子摩挲眼镜，身旁就有人飞奔过来，抬起她的脑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看看”。“林汐”。
    都是担忧焦急的，她听出来了，是宋钰，还有…哭泣的张蕊。
    宋钰心疼的看着她的额头，伸出的食指怎么也不敢凑上前，“你为什么老是把自己搞成这样”。
    林汐抿了抿嘴，这次她真冤枉啊，她只是忍不住好奇，过来凑凑热闹的，谁知会无缘无故的遭遇‘血光之灾’，从校长室到校长室外，隔着一扇门，一条斜线，不得不，很准，不偏不倚，就砸到了她。她向后歪了歪，脱离了他的手掌，“眼镜”？
    宋钰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焉焉的伸回手。
    “眼镜”。白熙允把眼镜捡起来擦干净递给她，“但是有点碎了”。
    “能用就行”。她接过，戴上，视野清晰了不少，只是有裂缝，但最起码能视物、视人了。
    “林汐……
    “你闭嘴”。宋钰气愤的怒吼道，“为什么又是你”。
    张蕊愣在原地。是呀，为什么又是她，为什么又是因为她受的伤。眼泪夺眶而出，明明知道眼泪没有什么用，却还是忍不住。
    “你吼她做什么”？赵芸护崽子似的把张蕊拖在身后，不满宋钰的态度。
    “离我的女儿远点”。
    一个踉跄，赵芸差点摔倒在地，她看见张蕊母亲厌恶戒备的眼神，抿了抿嘴，没有再往前凑。
    张蕊母亲是认得林汐的，毕竟因为上一次的那件事，对于这个学生，她是感恩和愧疚的。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她看见日记的第一直觉，日记里的对象是她，不然怎么会这么帮助一个人，却不带任何利益，但幸好不是。她有过把人家收做干女儿的打算，但她想，她应该不愿意。
    火气顿时消下去大半，她惭愧羞涩不已的低下头，“抱歉，阿姨……
    “没事的，我知道是不小心”。林汐阻止了她接下来的歉意，“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张蕊的母亲看了看场合，还是点点头，“你说”？
    “我这么说可能会有点冒昧”。林汐舔了舔嘴唇，“你爱你的女儿吗”？
    张蕊的母亲神情呆滞了一下，随即有点火气：“………”。
    “你当然爱了”。林汐没有管她的反应，继续说道，“毕竟这是你的孩子呀，试问有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张蕊母亲懵了，大家也懵了，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汐轻扯嘴角，“但是，你了解她吗？你有听她说话吗？你付出着自认为的母爱，一切都尽量给她最好，可你想过她只是想要你一句关心，要你多陪伴她几秒吗？或许再简单点，只是吃一顿饭，轻松舒适的，聊聊各自生活中所遇到的事，而不是抱怨你的工作，更不是归根在她的身上，说这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的生活活得更好，为了你的未来更好。你时常夸赞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她按着你所喜欢的方式活下去，也只是想要你的关注，让你开心，想要你夸夸她，而不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你看，她自始至终，要的都很是简单，只是母亲的陪伴，母亲的关心，母亲的开心罢了。那你有问过她吗”？林汐摇了摇头，替她回答，“没有，你很累了，所以没有时间管她，也没有时间静下心、坐下来认真的听听她说什么。阿姨，赵老师的事你还没有警觉吗？难道她没有跟你们诉说过这件事，没有请求庇佑吗”？
    张蕊的母亲眼神呆滞了好一会儿，回忆涌上心头，酸涩也涌上心头，不敢再往下想。没有向他们求助吗？有的，只是他们下意识的认为老师怎么可能有错，只是下意识的认为是孩子太敏感了，几次之后，确实没有再听见她对他们诉说这件事，以至于有后来的事。回忆往前，她家的小孩确实很黏她，时常会做好饭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时常会在她工作的时候坐在她身边做作业，偶尔回头问一问。她是怎么做的呢？她吼了她，再然后，记忆里尽是一个乖巧至极的孩子，主动退出她的空间，退出她的世界。而在和街坊邻居随口聊聊的时候，她贬低了她，可她本意不是这样的，谦逊，对所谓的谦逊，她家的小孩，也是极好的呀，也是独一无二的，那是她的孩子，不管变成怎么样，她怎么会嫌弃呢？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像是锁定一般，记忆忽的转向刚刚校长室的一番话，她的女儿说她并不是一个乖小孩，她是残缺的，只是想要她开心罢了。
    想要她开心吗？
    眼睛又一次开始酸涩，只是一个孩子想要母亲开心，只是一个孩子想要母亲的关注与关爱罢了。
    明明这么简单，为什么她却做不好呢？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吗？
    “你是第一次当母亲，她也是第一次当你的孩子，你们都尽力的达到对方的要求，尽力的对对方好，说到底不过一个‘康健喜乐’，你对她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声音十分又蛊惑性，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进入张蕊母亲的耳朵里，每一句都清晰的印进她的心里，“你们都是第一次，所以有很多方面都做不好，都会犯错，但我知道，你们对对方的爱都是毋庸置疑的，不容置喙的。但是，阿姨，你能不能好好的坐下来，听听她说的话，好好的了解她一下。我知道，你是一个好母亲，但是却没有学会怎么成为一个更好的母亲”。
    张蕊母亲眼睫颤了一下。
    她的女儿也是这样说的，她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听听她说的话。
    “阿姨，你看看周围，你再看看你的女儿”。
    声音像是具有引诱性，她抬起眼眸向四周望了望，学生很多，甚至能看见有一些教室老师管不住从窗户凑出头来看热闹的。她垂眸，她的女儿低垂着头，两只手捂住的搅在一起，眼泪不停的落下，身体明显能看见颤抖，脸色苍白，一双眸子无神的定在地上的某一处，像是一个破碎的、残缺的洋娃娃。
    破碎、残缺。这是出现在她女儿身上的词吗？
    再也忍不住萧然泪下，声线颤抖不堪，“小…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