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地址,梁自强到了市区又再打听路边等车的人,搞清楚了坐哪路车,上午很快就找到了市公安局。
说明来意后,做了个登记,他就直接往刑侦支队所处的位置去了。
正在走廊走着时,一不留神,一眼却瞅见了一张熟面孔。
不是前天去自己家的高副队长,而是姓王的那个。去年4月多,自己与李亮他们击毙了几名悍匪,后来处理过程中,市里面便是这位王队长在场。
当时他大致听到介绍,王辰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也就是说,职位上算是高副队长的上司。
由于当时悍匪一案极其重大,所以才是由王辰亲自去的“河豚岛”。
“王队长?”
梁自强也不知时过一年半,如今王辰还认不认得出自己,先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再说。
不料,王辰显然还记得他,当即伸手招了两下:
“梁自强是吧,跟我来吧,就是我让人通知你过来的!”
“啊?”
这下梁自强更感意外了。
他一直还以为,自己父兄的事是高副队长在负责,王辰根本都没介入这事呢。
一头雾水地跟着王辰,一直走进靠北侧一间房屋内。
推开门,梁自强才发现自己父亲、大哥都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前,看起来面色和精神倒都不差,像是在等人一样。
“阿强你来了?”父亲目光一亮,告诉道,“早上通知我们可以回了,但又说还要让我们看一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要看的是啥?”
“别急,马上知道了。”王辰随口回了声,让一名公安去叫副队长高建章了。
很快,高副队长拿着一个牛皮纸卷宗袋进来。
门关好后,王辰开口道:
“首先,敲诈方面的嫌疑,你们已经排除了。笔迹专家鉴定过了,是有人刻意模仿梁子丰的笔迹,写下敲诈信进行了长时间的敲诈犯罪。经过比对,写信者不是你们家的任何一人。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暂时还缺乏线索,但以后我们会继续侦查。”
顿了一顿,王辰神色稍显凝重:
“另外,我们经过讨论商定,认为有必要从戴庆孚所有的供词中抽出一部分来,给你们看。因为,这一部分高度涉及到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谋杀过三次了。三次你们都活了下来,不得不说,命大!”
“三次?”梁自强下意识地失声道。
“谋杀我们?”梁父、梁天成更是蒙了。
高建章从卷宗袋中抽出一沓纸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同时还按有红手印。
那是根据审讯戴庆孚所得来的口供而整理出来的笔录,梁自强父子仨凑近过去。
梁父对于里面的字不全认得,但梁自强却是毫无障碍,飞快地浏览了起来。
摆到他们面前来的,都是跟他们有关的部分,其他无关内容则并没有拿过来。
梁自强一行一行地读着:
公安:除了组织特大走私犯罪,你不打算交待杀害自己同伙的事?参与走私的那些拣鱼工有人戴罪立功,主动揭发,说你们一共四个头目,去年先是老四消失,随后老二、老三也都不见了。老二、老三怎么消失的,昨天你已经交待清楚了。至于老四田石仲,你该说说是怎么杀害他的了吧?!
戴庆孚:我想再确定一件事。以我组织走私的规模和金额,是不是已经不可能有活路了?
公安:负责审判的不是我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涉案规模不到你十分之一的,去年已经判处死刑执行了。
戴庆孚:懂了。在死之前,该说的我还是全都跟你们说了吧,憋了两年多,再憋进土里去,没意义了。
亲手杀了老四,我哭了两个晚上。说了你们可能不信,但就是这样的。
我没想杀老四的,老二、老三也没想杀他。
前年三月起吧,老四就一直跳脚,一直闹,说他的功劳大,吃的苦头多,要分得比老二都多,跟我平齐。
我一直劝他,也愿意给他多分点,他不满意,还说了不该说的话,扬言干脆捅出去,被公安撸掉,都别赚了。
到这一步就没法子了。我同老二、老三都商量了下,岛上专门有个房间,位置安静偏僻,也不太潮。把他关那了,每天照旧好吃好喝送进去。
就算这样,我对他一点杀心没起过。走私归走私,杀人我不擅长,真的。更别说,他是我一起吃过苦头走过来的兄弟。
每过一两周,我和老二、老三都会去看看他,规劝他一趟。
前年的7月,是7月22号这天吧,我还记得那天中午海面有些地方下了一阵雨,但我们岛上却滴雨没下,海上面下雨有时就是这样,一片一片的。
中午我们三个又去劝他。一推开房门,房间空的不见人。我们正奇怪,听到身后响动。原来老四躲在门背后,趁我们进门,撒腿就跑。
我们几个人的事,也不想惊动手下那帮人。但我们三个都清楚一点,这次要是老四跑了,绝对真的会出去揭发,来个鱼死网破。
到了这,已经不是什么起不起杀心的事了。老四没法活下去了。他活着,我们就都得死。
关他的那屋,跟平时冷库、搬运区根本不在一块,隔了围墙。我们四个在围墙外追的追、跑的跑。
他到底跑不过我们仨,但也一直跑到了岛的边上,离海也就十来米远了。
老二抬腿踹倒了他,老三搬起一块大石头,准备照脑袋砸,把他活活砸死。
是我拉住了老二老三。兄弟一场,我不想老四被砸个稀巴烂,死得那么难看。
地上刚好有一截断绳子,应该是报废的箩筐被处理的时候,掉在那儿的。
我捡起那截绳子,套在了老四的脖子上……
虽然老四被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可我还是怕,怕叫人撞见。
我抬头看了眼几米外的围墙。搬货区在围墙的里头,往围墙里还要走几十米,说实话挺远,里面工人们肯定是注意不到围墙外这些动静的。
特意看了一眼,围墙上光溜溜的连鸟都没一只。
这样我才放心了,一直送老四咽了气。
人没了,肯定要处理。事情很突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弄。我心里头慌慌的,同老二老三一起,抬起老四,趁着围墙里面那些人注意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赶紧把老四搬回了那间偏僻的房间。
一屁股坐房间的地上,我才发现手在抖。我说过,我不擅长杀人的,也不爱杀人。我和老二老三在屋里商量了好一会。从情分上,我是想把老四埋岛上,兄弟一场,怎么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但是老二老三不同意,劝我冷静点,埋岛上的话,万一哪天有个什么事,来场搜查什么的,挖出来就是铁证。
我想想也不是没道理,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抛海里最安全。
当然不能抛在斑鸠岛旁边,到底要抛多远,选什么地方抛,又商量了好一阵。
最后地方也定了,并说好到时得用石头把老四绑上,抛的时候一直沉到海底,这样就不容易漂上来被人看到了。
一切商量完,估计怕是有半个来钟头过去了吧?
虽然其实扔在那问题也不大,可那说到底也是杀人用过的东西,我们三个总觉得扔在那儿不踏实。
把那间密不透风的房屋重新锁死,打算等半夜再过来弄抛尸的事。我们三个沿着原路往海边找,准备找到那根绳索,捡好,到时一起抛海里去。
一直走到勒死老四的那个地方,看到绳子就在地上,我弯腰去捡起来。
等我把绳子捡在手上,眼睛随意往海面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望,我整个人差点就要跳起,胸口跟被石头撞了一样,咚咚跳得厉害。
岛边一棵大树附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三个人站在一条船上。
我还特意瞄了一眼,挺破旧的一条船,上面写着“得福”两个大字。
老二老三差不多也同时看到了,都愣在了那里。
说实话,平时斑鸠岛还是很少有外人过来的。一个月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来避风躲雨,也都是呆在我们专门搭的一个篷子里。突然有人在这个位置冒出来,太少见了。
我脑子嗡嗡直响,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们杀人的事是不是被他们都瞧在眼里了。
再说,前头杀老四的时候,没太留意到有三个人杵在岸边啊?
想到这,我迅速镇定下来,没事儿一样,冲船上那三人笑了一下,还用没拿绳子的那只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去篷子那儿避风。
船上年纪最大的中年人摆了摆手,意思很明显,是不去。
我也没再管他,拉上老二老三,赶紧回岛上去了。
路上我还问老二老三,他们有没有印象,半个钟头前我们动手的时候,岸边有没有停着这么一条破旧船。
他们也都摇头,说没留意。当时太紧张,注意力全在老四身上。倒是往旁边张望过,主要是看围墙,当时确定围墙上没有人就放心了。
但他们同时也觉得,就算不特地往岸边看,要是有三个大活人杵在岛边,应该还是会留意到的。既然完全没印象,就说明这三个人当时还没来斑鸠岛,也就压根没撞见咱们杀人的事。
这一点,他俩跟我想法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我们也没去多想了。到了半夜,我们用麻袋装上老四,还绑上了一块大石头,然后偷偷开船去了海上。
我们去得还怪远,反正都想抛得离斑鸠岛越远点越好。把老四连着石头抛进海底后,勒他的那根绳子也一起扔了。
不瞒你们说,我一边抛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在掉。你们也知道,我心善的,平时爱做的是善事,不是这种事。
老二老三也都是讲感情的,也跟着一起掉泪。我们三个索性坐在船上,看着黑漆漆的海面,大哭了一场。
那之后,我连续两晚没睡好。后面这事慢慢也淡了,不去想了。
一直过了九天,这点我清楚地记得,是8月的第一天。我有时在岛上,有时在工厂、公司。8月1号这天我是呆在公司处理事情的。
我突然发现一封寄到庆琈集团的信,就跟其他信件一样,普普通通夹在一起。
写的是“戴庆孚收”,寄信人地址让我很陌生,“大兴镇小兴村”。
带着几分莫名其妙,我拆开了信件,里面是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那种单行纸。
一看用圆珠笔写的那些内容,我当时一下跌在椅子上,心里直叫完了。
信的大致意思,是说他们已经什么都看到了,看到我们把一个人踹倒在地,拿绳索活活勒死。而且他们在电视上看到过我,知道我是谁。
信上说,不用猜他们是怎么做到能够看见我们杀人,而我们在勒人的时候却又没能注意到他们。反正现在事情就是,他们三个人啥都看见了。
他们怀疑我杀人的原因,是因为岛上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他们在岛边一直转了半个多钟头,就是想搞清楚岛上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半个钟头后又再次撞见我们捡绳索。
要是他们捅出去的话,肯定是把我杀人、岛上见不得光的事连着一块捅出去。想活命,得看我自己大不大方了。
说到底,这就是一封敲诈信。这是第一封,但不是最后一封。
所有的敲诈信我都保管在一个地方,一会我会告诉你们。信上详细怎么写的,你们拿到手一看就明白了。
第一次开口,信上面想要的是三千块,让人在8月4号这天前放去朗岗县大桥下的桥头墩子下面。让我们把钱放下就走,要是敢有人守在那,他们立马就会把我杀人的事举报出去。
对,他们每次要求放钱的地方都不一样,一下是这座桥,一下是那座桥,根本都不在同一个县。
去没去?这哪敢不去?不光我去了,老二、老三全都一块去了。
说是不允许有人守在那,可我们还是想看个究竟。虽然从敲诈信的口气来看,就是那条“得福”船上的三个人,但我们还想确定一下。
结果到那一看,那地方周围根本也不方便藏人,没办法只好打消了蹲守的打算。搞得不好又怕坏事,惹急了他们一定会直接把事情捅开。
三千块后来我们去看过,已经被拿走了。
我们三个回来又商量了很久,最后认定,敲诈我们的不可能还有别的谁,一定就是那条“得福船”上的三个人。
钱虽然给了,不代表就这样服输。这种事我太清楚了,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是无底洞。要想真正图个安心,只能是找到他们,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
既然没办法在桥墩搞蹲守,那就到处去找那条“得福”船。
可要找一条普普通通的渔船,也太难了。阳海市这么多县,全都有渔民出海打鱼,我们哪知道那条船到底是哪个县的?
你说敲诈信那信封上的地址?什么“大兴镇小兴村”,根本就是假的,不存在这么个一个地方。而且后来每次寄信的邮局都不一样,明显是跑到别的地方,换着地方寄的。
说回找船。我还腾不出那么多的空,主要全靠老二、老三开着船四处找,为了多跑些地方,他俩都是分开找的。
什么朗岗县、惠丰县、鹏澳县,全都找了。
整整找了8天。算我们运气怪好,8天后,我记得是8月12那天,那条“得福”船还真被老三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