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克劳斯舰长艰难地端着一杯咖啡站在水银号的舰桥里。

    他的手指现在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但还是需要时间让它们完好如初。人在他乡就是这样不方便。亚卡文这种半路出家的兼职船医能做的只有这些，而魔法师艾特里恩并不擅长治愈术——要是有谁想让他给自己治治什么病，他就把袖子挽起来，让上面那两颗毒牙的牙印劝退这些人。现在罗伊比以前更加怀念他失去的战友，掌握治愈术的约芬。她牺牲之后，除非亚卡文能像他计划的那样把查克·希维尔培养出师，寒冬游骑兵就再没有会用治愈术的医生了。

    “那些小孩怎么样？他们撑过了第一周。”罗伊的声音沙哑得比以往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战争。”大副、魔法师艾特里恩·柯特小声说道。

    “我们得想法撑过第二周。”罗伊端着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把它放在一个专门的地方，“玛拉刚刚报告过，她统计了这一带的所有埃米林籍居民，基本上该离开的都离开了，乔格亚城里有两个失联的外交官，现在也给撤出来了。东赫洛在车站西南方向败退，他们马上就要死守乔格亚城。”

    “森格公司的一个分厂就在这座城市水源的上游，不是么？”艾特里恩苦笑了一下，“森格夫人要向各路记者公开她的员工撤离计划，我可以趁机往那边跑一趟。”

    “你确信他们拿冬妖搞细菌实验？”

    “不可信其无啊，罗伊。”

    这时，布莱斯特·霍利切协长报告了一声，便自己开门走进了屋子。他是个棕色头发、蓝眼睛的年轻人，骨架很细，体重像白鹤一样轻，脖子也像白鹤一样长。谁都很难相信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能通过寒冬游骑兵的体能测试。但是布莱斯特是个耐力和韧性都很强的小伙子，能扛住一连几天的高强度工作。甚至在亚卡文军需长都顶不住的时候，他还能顶住。

    “前方出现了西赫洛飞空艇。”他直奔主题地说，“简妮丝联队长报告发现对方已经挂弹，他们准备轰炸铁路和列车。并且警告我方离开他们的‘轰炸航线’。”

    “拉警报，升起主炮，让第二联队装鱼雷！”罗伊叹了口气，“你看，我说过要想办法活过第二周，这不就来了吗？”

    “真的要打？”布莱斯特确认了一遍。

    “之前我们躲了起来，现在接到了星堡的明确任务，那就开工吧。”

    寒冬游骑兵不属于任何国家，同时也会进行无差别攻击。这是杰里科·路明在拉起第一个全大陆国家的同盟时说过的话。

    布莱斯特拉响了备战警报，水银号就像梦中惊醒一样迅速紧张了起来。炮塔伪装解除，主炮缓缓升起。舰载机发射台上剩余的舰载机全部换了鱼雷，按序列起飞。简妮丝带领的那一队人飞了回来，他们的飞机能量也来自水银的人工储光设备，因此补给能源的速度比传统的矿石魔导飞机快了一半。这可以保证他们能及时为鱼雷机们护航。飞空艇的其他部门也紧张地忙碌着，维修班检查着钢板，轮机长带队换好防护服后冲进动力室外围随时待命，信息官带着一众人守在电台边上……

    随着水银号不断前行，在云雾很少的白昼里，能渐渐看到西赫洛飞空艇的影子了。

    飞空艇已经攻击了撤侨列车，炸弹呼啸着朝下坠落，地面上绽开了许多橙色的火花，它们又飞快地被深灰色的浓重烟尘取代。火龙沿着铁路和农田蔓延着，不一会儿，晚收的庄稼已经全部被烧光，火红的寒带稷田晕出了一大片黑灰的颜色。但是损失最重的是那列火车，从高空向下看，已经看不到正在向前行驶的车头了。罗伊舰长从望远镜中看到有车厢已经翻倒在地，人们纷纷朝铁路两边四散逃命。忽然，又有几枚炸弹落在地面，橙色的火花变成了白色的火球，犹如沼泽地中的泡泡。舰长扭头一看，艾特里恩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布莱斯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

    “这不是黑魔法？”布莱斯特声音尖锐地问。

    “这不是黑魔法。”艾特里恩肯定地说。

    西赫洛飞空艇发出了灯光信号，要求水银号立即离开航线，否则将会受到攻击。罗伊直视着对方的舰桥，仿佛他能看到对方指挥官的脸。

    “已进入对方射程。火炮已就位。”

    “升寒冬游骑兵船旗，艾特里恩，开护盾，准备迎接冲击！”罗伊阴沉地说。

    艾特里恩将他的魔杖放进控制护盾的装置中，好像在用钥匙开一扇门。魔杖上的蛇脑袋活了过来，它发出了金银相交、仿佛太阳石一样的光芒。随着蛇的逐渐活跃，艾特里恩也在越来越快地吟唱着一种谁都没听过的古怪语言。忽然，魔杖的光芒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刺眼。光犹如流水一样在魔导装置上面的无数沟槽流动起来，瞬间遍布了整个驾驶台。

    “对方两艘在我舰前方，一艘企图绕到后方。”雷达官列契尔·克兰多通过通讯装置报告说。

    “通讯是否受到干扰？”艾特里恩赶紧问道。

    “他们攻击不到我们的雷达系统！”雷达官自信地、大声地回答。

    “侧向航行，舰艏、舰艉副炮开火。”罗伊说道，“通知简妮丝去攻击轰炸型飞空艇！”

    航空长丹森特操纵水银号侧面接敌，等到对方的飞空艇驶入她的射程后，她的防空炮和副炮同时开了火。对方的炮火也在一瞬间如骤雨般砸了过来，在天空中形成白色的云柱和乌黑的火药烟。水银号主要抓着后方的飞空艇打，她的几次射击都基本命中了目标。这时罗伊命令避开对方要害射击，尽量放他们靠得更近一些。

    水银号的攻击甚至令后方的西赫洛飞空艇遭到了过穿，摇摇欲坠，但她还没失去航行动力。此时，水银号面对这艘飞空艇一方的火炮停止了攻击。西赫洛飞空艇立即加速冲了过来，并对准水银号不断开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甚至让舰桥里的人也都戴上了防噪耳套。艾特里恩紧紧盯着他张开的护盾，它正变得越来越稀薄。他又一次命令魔杖提供能量，这次的光更加刺眼、苍白，不再似之前的柔光那样温暖——总算还是拦住了几发眼看就要砸到舰桥上的炮弹。

    “航空官报告前方舰艇升起了破甲炮！”布莱斯特突然报告说。

    “后方舰艇的魔法师锁定了我们，波动显示他们准备使用磷晶！”艾特里恩也报告说。

    “我们进入前方舰艇的射程有多长时间了？”

    “十分钟！”

    “对方准备开火！”布莱斯特又报告说。

    “稳住！”罗伊咬着牙命令道，“艾特里恩，护盾还能撑多久？”

    “两分钟！”

    “对方的攻击还有多长时间到达？”

    “三十秒！”

    “我们慢了……”布莱斯特咬了一下后槽牙。

    罗伊从望远镜往前望去，他大致地观察了一下西赫洛人的炮，又迈开步子走到舷窗的另一侧，观察了后方站在甲板上成为一列的五个魔法师，从望远镜中能清晰地看到魔法师们手中举起的磷晶。这是一种烟火魔法，咒语本身是无伤大雅的白魔法，但是如果用磷晶充当媒介，并且有足够大的威力，水银号被击中的钢板可能真的会融化成水银。

    “艾特里恩，把护盾的强度提高到最大！能撑得住吗？”

    艾特里恩一把扣上他的兜帽，低下头去。罗伊明白，这是艾特里恩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承受第一波攻击！戴上耳罩！”

    布莱斯特的心在狂跳。他紧紧地盯着机械怀表，二十秒，十秒，五秒，三、二、一……

    全世界变得一片雪白，戴上耳罩后，甚至寂静得听不见炮火的声音。

    然后是剧烈的、令人怀疑这船马上就要掉落下去的摇晃。

    就在这一霎那后，火焰、炮声和蓝色的天空又回来了。艾特里恩缓缓从控制护盾的装置前抬起头来，他的一只眼睛里流出了绿色的眼泪，在他苍白的脸上像虫子一样爬着。

    “舰艉受损，但是问题不大。”他确信地说。

    “确实。欧温德已经带人去了。”罗伊拍了拍艾特里恩的肩，“解除护盾。”

    艾特里恩惊奇地看了罗伊一眼，但是他的眼神只是惊奇，没有质疑。他在蛇头杖上拂过一把，魔杖便从护盾装置上松开了，他把它抽出，如同骑士收剑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怀里。

    “对方酝酿了下一波进攻，我舰仍在全速前进。动力系统正常！”布莱斯特边看望远镜边说。

    “动力全开，上升！”罗伊直接对通往动力室的听筒命令道。

    飞空艇颤抖了一下，就像是火车驶出月台前的那种震动。然后，云朵和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压了下去。水银号全速上升，借助于她精妙的人工太阳石能源和动力系统，她做出这些动作所用的时间都是非常短的，能像螳螂一样迅速地跳上去，而代价就是剧烈的横摇。布莱斯特被晃得一下子摔倒在地，让一名驾驶台的战斗员扶了起来。就在水银号飞速上升的同时，三艘西赫洛飞空艇同时开火，魔法师们的磷晶扩大了这阵爆炸的威力，甚至连黑烟都被白雾取代了。火光就像铁水冒出的气泡。灼热的气浪将她推到了更高的地方，水银号乘着这次爆炸又飞快地向前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西赫洛魔法师的攻击命中的却是他们友方的炮弹。三艘飞空艇在这巨大的火花和气流颠簸中，像三片树叶一样被狂风推到了很远的地方。其中一艘失去了部分动力，只能悬浮在空中。另外两艘几乎就要坠毁，只得紧急下降，稳住高度，离开战场。

    水银号向她们分别齐射了四次，算是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