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
“好痛啊!”
……
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痛呼的人无一不是因为好奇而看了那人的喉腔。
反应快的修士连忙从各自的乾坤袋里取出了驱邪的法器或是洗筋伐髓的药物试图洗去眼睛上的异端,但什么也不做还好,反而是越治疗,眼睛的情况便越发严重起来。
路舟雪亲眼见着那几个人的眼睛变成了两枚血肉模糊的窟窿,他默默地往边缘退了退,同林曦扬传音入密道:“退出来,莫要搅弄进去。”
“师尊,到底怎么回事?”林曦扬现如今修为低微,即便上辈子见多识广,也架不住这辈子自身条件限制,实在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九方阵。”路舟雪脚尖轻轻拨开地板,客栈的地面铺陈的木板下头是一层浸透了血液的红泥,散发着淡淡地腥气。
“这腥气昨日就有了,只是那时客栈里的香薰太重,竟未有人发觉。”路舟雪道,目光在客栈上下搜寻一圈,在看到角落时微微一顿。
“阴性土,浸了血,是养尸地。”林曦扬蹲下去用桌上的筷子拨了拨地板下的红泥。
筷子插进去遇到了很强的阻力,泥土仿佛裹上了浆糊一般,黏稠又有韧性。
“可能辨方位?”路舟雪推开客栈的窗户,外头是一片漆黑的迷障,完全看不见星宿,很难让人估算方位。
“很难。”林曦扬丢掉沾了血泥的筷子,拍着手站起来,不过他给出了另一条讯息,“您现身的河滩,是在旧王都以西十里。”
“彼时师尊北行向东,御剑而行半日,此地——”没有日月,便只能通过粗浅的计算来辨清方位,只是不等林曦扬推算出结果,路舟雪先淡淡地打断了他。
“东山。”路舟雪向方才看出异样的角落走去,林曦扬紧跟着他。
只见路舟雪操纵灵气挑开那一处的地板,底下是一个浅坑,一缕精纯的法力灵蛇一般盘踞在浅坑里,只是因为岁月久远,那缕灵力已经损耗得所剩无几。
“这是……?”林曦扬木愣愣地看了看路舟雪。
“戎城客栈。”路舟雪道,那缕灵力是当年他和萧风灼清理掉客栈邪祟时留下来压角的。
只是不知为何当初布置下的阵法被尽数破坏,只留下这缕灵力苦苦支撑。
“此物便是客栈生异的源头吗?”林曦扬问。
“非也。”路舟雪摇头,他伸手把那缕灵力引渡回体内,淡淡解释道,“若非此物镇着,方才那些面目糜烂的修士此刻怕是全都死了。”
“那为何……”林曦扬想问路舟雪为何要把灵气收回。
“九方阵,养尸地,东山又是自古怨障之地,过了今晚,这缕灵气也没用了。”路舟雪道,“留着反而平白成了九方阵的养分。”
“今晚会发生什么吗?”林曦扬敏锐地察觉到了路舟雪话里的暗藏信息。
“谁知道呢。”路舟雪低下头去,看着手上擦不掉的血痕,这东西,和镇妖痕很像,“今晚,会死很多人。”
而九方阵的血祭会在第十七个人人头落地的瞬间完成。
路舟雪话说完,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林曦扬似乎感受到利器锋锐的寒光正在向自己缓缓迫近。
又过了一会儿,客栈的大门忽然被风吹开,黑色的迷障里吹进来一阵飞沙走石,伴随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无端生怖。
兵荒马乱的众修士纷纷都安静了下来,静待着事态的发展。
风声停了,除了一地的飞沙走石,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众人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是猫科动物的软垫踩在枝头,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猫叫响彻天际。
路舟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原本不甚在意的神色陡然认真起来,他也转头朝门口看去,有一个气息在朝这里靠近,带着些许叫人心悸的熟悉感。
但那个气息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危险的,黑夜里的来客,穿过迷障而来,必然是危险又致命。
莫说是空青等人了,就连死过一次的林曦扬都拔出了剑,如临大敌地盯着大开的门口,静待着那陌生人踏破黑夜而来。
一道浓墨般的影子从迷障中走了出来,黑色的斗篷遮掩了他的全部身形,仅露出一个同样漆黑的足尖。
“诸位是在等我吗?”那人说话的语气带着些古老神秘的韵味,像古刹里的僧侣,又像踏夜而来的巫师。
他微微仰头,抬手褪下头上的兜帽,客栈内幽微的光亮洒落,照亮了他半张脸庞,墨发绸缎一般地散落,碎发落在额边,意为不幸的泪痣落在眼角,勾勒出一股惊人的艳丽来。
他生着一双异瞳,眉目间的艳色在他的眸光绕过黑夜看过来的一瞬间到达了顶峰,路舟雪看着他,他同样看着路舟雪,而后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漾开一个多情的笑脸。
路舟雪指尖在剑柄上点了点,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人他见过。
妖祖爻宿。
只是神明下凡都是用另一张假面,这位妖祖却似乎有些离经叛道,顶着一张原本面目便来了,也不只是想做些什么。
“合欢宗?”空青看了一眼来人身上的衣着,衣裳虽然穿得规整,但那一身遮掩不住的淫靡之气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个合欢宗弟子。
“合欢宗弟子,路萧萧见过怜雪长老。”来人收回目光,双手交叠举于身前向空青行了个娇柔的礼,身形在宽大的斗篷下都愣是叫他扭出了万种风情。
“路萧萧?他怎会在此?”林曦扬一脸狐疑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人。
“你认得他?”路舟雪实在对爻宿那婀娜多姿的姿态难以直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认得。”林曦扬道,“路萧萧此人在合欢宗实力不济,但素有艳名在外,如今就这么忽然出现了,行迹实在可疑。”
路舟雪恍然,心道可不是行迹可疑么,也不知爻宿放着好好的妖祖不做,干什么要顶着一个合欢宗弟子的名头在人间招摇撞骗,还搞了这么个说不上好的名声。
按理说路萧萧出现得如此突兀,在场修士怎么着都会疑心一二,可不知道他同空青说了什么,后者什么也没问就放他进来了。
爻宿从门外进来,跟空青随便交谈了几句后,径直朝着远离人群的路舟雪走了过去。
路舟雪淡定地看着爻宿朝自己走来,也不说话,后者朝他嫣然一笑:“路萧萧,敢问仙长名号?”
爻宿攀关系攀得直白,路舟雪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有些想笑,他神色戏谑,随口胡诌道:“周玉尘。”
“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仙长好名字。”爻宿眉眼带笑地瞥着路舟雪,拍须溜马的话叫他说得真心实意。
路舟雪却是瞬间拉下脸色,他抹开脸不看爻宿,只对林曦扬道:“徒儿,我们回房歇息。”
然后带着林曦扬步履匆匆地上楼,颇有些避之不及的味道。
爻宿站在原地看着路舟雪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轻叹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有些怀疑人生,难道这本来的皮相不好看么?
不然为何路舟雪避他如避瘟神?
“路萧萧有什么问题吗?”一进房间林曦扬就问。
“……”路舟雪罕见地沉默了,他心想路萧萧当然没有问题,堂堂妖祖,他自己有问题爻宿都没问题。
只是……路舟雪莫名想起他在不周山最后一次月中发病的那个晚上,无端觉得有些尴尬。正当他和林曦扬相顾无言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谁?”林曦扬朝门外问道,路舟雪也循声看了过去。
房门上投出一道纤长的影子,紧接着爻宿的声音传了进来:“仙长,是我。”
开门吗?听见是来找路舟雪的,林曦扬也没有擅自做主,回头无声询问前者。
路舟雪点了点头,林曦扬开门放爻宿进来,而后很识趣的回了旁边他自己的房间。
爻宿在林曦扬走后轻轻地把房门合上,转过身来时,路舟雪坐在桌边杵着腮帮子一脸探究地看着他:“你找本座,有事相求?”
路舟雪作为青君历劫时,不周山上诸天仙神都还不是如今这一批,他认得爻宿,爻宿却是完全没见过他张脸的,因而他丝毫不怕爻宿认出他来。
爻宿却没有马上回答,站在原地言笑晏晏地望着路舟雪,然后缓缓地歪了下头,异色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像某种柔软的猫科动物。
“仙长,我害怕。”爻宿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他径直走到路舟雪面前,伸手勾了勾后者随意垂在桌边的小指,眼睫低垂,看起来含羞带怯的。
路舟雪眉头一跳。
“仙长,今夜会死很多人,我很害怕,能跟仙长一起睡么?”爻宿对于路舟雪的无语恍若未觉,许是怕后者没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摩挲路舟雪手指的动作越发放肆。
“你怎么知道?”路舟雪不动声色收回手,目光危险地盯着爻宿,他想听听后者要怎么编。
“我猜的。”爻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连编都不想编,就那么看着路舟雪,赌后者会不会心软信了他的鬼话。
爻宿一边说着,一边故作不经意地把路舟雪袒露了半个胸膛的衣袍拉了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跟后者贴的很近。
路舟雪一身衣袍华丽无比,却并不繁重,此时爻宿紧贴着他,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灼热的温度,像冬日的晴阳,灼热滚烫。
“滚远些。”路舟雪没忍住斥了一句,把爻宿推远了些,“你们合欢宗都这样不顾礼义的么?”
路舟雪默默删掉了礼义廉耻的后两个字,他总觉得那么说就太重了,不大好。
“对的呀。”爻宿眨了眨眼睛,又承认了,如此坦荡的做派,路舟雪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长,所以我今晚能跟你睡一起么?”见路舟雪说不出话来,爻宿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把话题又拉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来,“你要是不同意,今晚我会死的。”
“你死了与本座何干?”虽说爻宿不可能真的在这么一个地方栽跟头,路舟雪还是很好奇如果自己不答应他,他会怎么样。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装疯卖傻的爻宿,路舟雪总是想起一个人。
“这样,你让我跟你住一块儿,我接着给你带孩子,你看怎么样,路大美人?”记忆里萧风灼摇头晃脑的,很是活泼灵动。
“你为什么要跟我住一块儿?”路舟雪那时觉得萧风灼有毛病,上赶着给人干活。
“因为我不想露宿街头。”萧风灼振振有词,“我回不去族里,没地方住,你不跟我回去可以,但你得负担我的住宿。”
路舟雪当时被他说服,就同意了,但萧风灼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萧风灼只笑,并不解释缘由,“觉得你好看呢。”
……
“仙长,仙长?”爻宿的呼喊声唤回了路舟雪游离的思绪,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只见爻宿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仙长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没什么,觉得你好看呢。”路舟雪思维还没完全回来,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
爻宿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然后很是熟练地偷换了路舟雪的概念:“那我就当仙长答应让我同住了。”
“本座何时时候答应跟你同住了?”路舟雪一个不留神就叫爻宿绕了进去,当即把人推开,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玉尘兄~”爻宿眼疾手快抱住了路舟雪,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你总不忍心看我和那些人一样死得支离破碎吧,嗯?”
爻宿不这么调情还好,他来这么一下,路舟雪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在不周山发病那一夜,爻宿这家伙是不是也这么轻浮,他记得第二天醒来时可还什么都没穿。
越想越起鸡皮疙瘩,路舟雪一脚把爻宿踹了出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爻宿忘了他现在不是萧风灼,对路舟雪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毫无防备,被踹得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眼睁睁看着路舟雪的房门在面前关上:“……”
好凶。爻宿心想,他又乖又甜的路大美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