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关城风雪
作者:Winnohi   我在人间那几年最新章节     
    “兄长,若有机会,你代我去看看草长莺飞的江南吧。”谢芙出关的时候,曾望着苍茫雪原感慨,说不遗憾是假的,可是比起家国大义,她这些儿女情长似乎又无足轻重起来。
    彼时谢漾信誓旦旦地保证,只需三年,他就能养出最强壮的战马,训练出最骁勇的士兵,踏破巫咸人的都城,迎谢芙回故土。
    只是似乎苍天注定要灭亡楚氏江山,一年刚过,巫咸人就卷土重来,单方面撕毁了两方的盟约,至于理由,则藏在巫咸王送来的一份贺礼中。
    一年前的战争,是汉人节节败退,于是今年巫咸人的使臣便也傲慢不敬中土皇帝,他将盛放贺礼的匣子交给陈平,却是倨傲又无礼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话地对皇帝道:
    “传我们大王令,请汉人皇帝三月内送来真正的公主,莫要拿奴属中的女眷敷衍,如若不然,巫咸的铁蹄必将踏破中土十二关。”
    那口匣子打开,先传出来一股药水混合着血腥的怪异气味,皇帝往匣子里一看,大骇,失手弄掉了匣子,木盒打翻在地,骨碌碌滚出来一颗做过精心防腐的头颅,那一张美人面都被保存得栩栩如生。
    “阿芙——”谢漾惊骇之下不禁殿前失仪,其他朝臣见状亦是惊愕,那颗头颅不是别人,正是去年和亲的谢芙。
    只是去岁还风光无限的公主,如今就成了匣子里断头的鬼,换谁不唏嘘?
    使臣对朝臣的想法毫无所觉,还在滔滔不绝地向皇帝叙述着巫咸王的不满:“……奴属出生的女眷,如何能做大王的妃?你们汉人这是欺侮我等!”
    巫咸蛮子不知底蕴深厚的世家有时贵于皇族,求娶公主得了一个谢芙,在汉人的门第观念里,是巫咸王高攀,可他们不懂这些,只知中原皇帝舍不得自己的闺女,送了个臣子的女儿来充数。
    臣子,那就是奴属,是对他们巫咸的羞辱,巫咸王大怒之下,提刀砍掉了谢芙的脑袋,勒令使臣送还给西朝,要换一位真正的公主来。
    “杀了我的阿芙,你们还想要公主?!”谢漾悲愤之下失声吼道,“一群不知礼数的蛮子,肆意撕毁合约不说,如今还想要公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漾儿,退下!”谢陵脸色也不好,只是到底年纪大些,比谢漾沉稳得多。
    “原来你们汉人臣子能代王做决定?汉人皇帝,你的奴属似乎不太恭敬你啊。”使臣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嚣。
    谢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是对皇帝道:“陛下,臣以为,公主和亲已是奇耻大辱,又怎可二嫁?”
    谢芙已是贵女,巫咸蛮子都敢随意割下其头颅恫吓王室。
    不过是借故想要讨要更多的东西罢了,即便送去了真正的公主,只要巫咸人想要更多的东西,他们便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撕毁和约。
    若是这一次妥协送去了公主,那下一次,怕就该是质子了,再下一次呢?
    这道理皇帝何尝不懂,可是巫咸人的铁骑就在边境虎视眈眈,若是拒绝,那便是战争,如今的朝堂不是楚氏的一言堂,皇帝倒是想打,但以杜氏为首的世家却不一定都这样想。
    “杜相有何看法?”皇帝看向了杜丞相。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去岁战争已是劳民伤财,实在不宜再大动干戈。”杜相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不想打,战争一打起来,钱粮都要从江州出。
    江州出去得多了,用来充实他杜家底蕴的就少了,百年王朝,千年世家,龙椅上当政的是巫咸人还是楚氏,杜相根本不在乎。
    他在意的,只是要他杜氏一族长盛不衰。
    杜相是文臣之首,杜氏门第又是第一,他主张求和,朝堂的局势便一边倒地朝向了求和。
    巫咸人要公主,那便送他们一个真公主,因为牵扯到毒害前太子,楚昭芜已被终生禁足,此番和亲再送出去,皇帝心头也没了上一次的亏欠,还有些理所当然。
    楚昭芜在公主府接到和亲的诏书,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当着宣旨太监的面,她将诏书卷起来,当作投壶的玩意儿丢进了养荷花的缸里。
    “公主如此胆大妄为,莫不是想抗旨不尊?”那太监惊愕至极,竟把皇帝的诏书丢水缸里淹了,这二公主莫不是疯了?
    “本宫便是抗了,又能如何?”楚昭芜笑着笑着就捂脸哭起来,“我的阿芙死了,父皇竟还要叫我嫁给杀了她的仇人,不嫁,本宫不嫁!”
    嫁与不嫁的,从来由不得她。那太监看楚昭芜的目光渐渐带上了怜悯,不过是穷途末路的困兽之斗罢了,毁了诏书,只会叫陛下更加厌恶。
    “怎么,觉着本宫是在徒劳无功地说胡话?”楚昭芜看见了宦官眼中的唏嘘,她也不恼,反而兴奋地笑了起来,“本宫死也不嫁!”
    宣旨的宦官摇头叹息着走了,公主府红漆些许斑驳的朱门在面前合上,楚昭芜一瞬间失了精气神一般地跪倒下去,低头又哭又笑:“阿芙,你怎么就死了呢……本宫还没换你回来呢……”
    忽然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从地上站起来,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阿芙,他们都觉得本宫是在说胡话……”
    楚昭芜细心地擦拭着一把长剑,却在想若是她死了,她那个热衷于演父慈子孝,实则心偏得没边了的君父会是什么反应。
    错愕,或是愤怒?毕竟她死了,要去和亲的可就是七妹了,父皇那么疼爱七妹,怕是要心疼死,若非如此,父皇如何能体会阿芙死后她心中的痛苦呢?
    楚昭芜从来都是个狭隘的人,她憎恨偏心虚伪的皇帝,厌恶嚣张跋扈的七公主,至于其他皇子,在她眼中都是沽名钓誉的垃圾,稍微好一点的,也就只有楚昭黎,可那也是个懦夫。
    楚昭芜提着长剑翻墙出了公主府,禁足虽还未解,但因着要去和亲了,公主府外守着的禁军已是早早撤去了,只在朱门上挂了把铜锁,因而她出来时并未有人阻拦。
    凛冬白雪皑皑,楚昭芜一身红衣走过宫道,在苍白的雪中越发显得灼热耀眼,照理说一个禁足的公主本不该穿这样华丽的颜色,可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这会儿她忽然想做点离经叛道的事儿了。
    “……二姐向来清高,谢芙替了她又如何,还不是要嫁巫咸。”七公主照旧在太学里口无遮拦,楚昭芜幽幽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提剑闯了进去。
    七公主被吓了一跳,而后注意到同在太学的楚昭昀,又淡定下来,愈加肆无忌惮地揶揄楚昭芜:“二姐提着剑作甚,听说早上你扔了父皇的诏书,莫非是不想去和亲?”
    “本宫要去和亲,七妹很高兴?”楚昭芜看向七公主,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若是她不去和亲,那么就是七公主去,在最初的时候,她也是想保护她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越来越厌恶彼此,甚至视对方为生死之敌。
    “二姐去和亲,可保我朝数载边境无患,边境安则百姓安,如何不高兴?”七公主笑着反问,漂亮的眼睛里却难掩恶意,“只是可惜了谢姑娘,大好年华竟身首异处。”
    “七妹不是羡慕和亲公主的三千食邑么,二姐让给你如何?”楚昭芜也咧开嘴笑了,在红衣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容颜绝美,她好像没什么可心软的了。
    “二姐此话何意?”七公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她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可是她又想不出来,楚昭芜还能有什么手段。
    “瑜儿想不通么,只要本宫死了,你就是唯一的公主啊。”楚昭芜轻抚长剑,而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当众自刎,七公主离她最近,被迎面浇了满头满脸的血。
    楚昭芜倒下去时,脸上还挂着畅快的笑意,恶意满满地眼睛死死地盯着七公主,仿佛在说,七妹,喜欢二姐的礼物么?
    七公主愣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崩溃地大哭起来,楚昭昀也是错愕不已,谁也未曾想到楚昭芜会当众自杀,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却是相当糟糕的。
    因为巫咸人再次南侵本就焦头烂额的皇帝听闻更是大怒,楚昭芜死了,七公主被吓得回去就发了高热,他只好把矛头指向了明明在场却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楚昭昀。
    “废物,你是吃干饭的么,就眼睁睁看着你姐姐自杀?”皇帝瞧着跪在那里却一脸不服气的楚昭昀,不由得又想起楚昭黎的好来了,至少后者不会忤逆他,“还不如你大哥会处事!”
    皇帝骂完了太子,却依旧要处理楚昭芜自戕带来的遗留问题,巫咸人指名要公主,楚昭芜死了,那谁去和亲?七公主么?
    皇帝舍不得。他是个偏心的,七个子女里他真正疼爱的,怕也只有三皇子和七公主,七公主自小粉雕玉琢,又惯会哄人,时常把皇帝哄得眉开眼笑。
    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谢芙的死相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巫咸蛮子那受苦?